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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他肯定是看花了眼。”鵝頸女人說。

人與人喝粥也是各不相同的。賣山貨的喝得噬噬地響,彷彿只是用牙縫在吸;老女人喝得無聲無息;孕婦喜歡用筷子不停地攪動粥碗,她這樣做並非是為了散發熱氣,因為粥已經是溫的了;小木匠喝得咕咚咕咚的,連嚼都省略了,也不怕噎了嗓子;抱琴者喝得不緊不慢,絕不弄出一絲聲響;短髮大嫂邊喝邊“嗯嗯”哼著,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鵝頸女人則用五指託著粥碗的底部,使那碗能自如地在眼前旋轉,她轉著圈喝,有幾分玩的成分。相比之下,豁唇是最不講究喝法的了,他喝到碗快見底時,那碗幾乎就罩住了臉,弄得他的鼻子和眼眉都是粥汁,而唇角也向下溢著粥,一直漫到頸部,使整張臉變得黏糊糊的。

肉絲本來就鹹,想必是放在壇中醃過的,因為這個季節也存不住鮮肉,再加上與鹹菜炒在一塊,就鹹得沒邊沒沿了,但它還是被大家席捲一空,一盆粥也只剩下底了。這時黑臉人從炕上爬了起來,他慢騰騰地下地,然後搖搖晃晃地往外走。老女人猜他是出去解手,外面的廁所是木杆搭成的,像吊腳樓一樣,有一段梯子通到上面。她見黑臉人醉得像風中的燭苗,就吆喝豁唇帶著黑臉人出去,扶他上梯子,不然掉進廁所會被糞湯泡個渾身通臭。豁唇快活地答應著跟著黑臉人去了。

人們都幫炊事員收拾桌子。這時天已經黑了,抱琴者將一件衣裳墊在地上,然後將琴擺上去。他向走進來的女售票員問晚上怎麼個睡法。

“就睡在這鋪炕上。”女售票員說。

“男女一個炕?”抱琴者吃驚不已地問。

“都這樣啊,”女售票員說,“塔紛沒旅店,就這麼一個臨時歇腳的地方。有時中間拉上一道簾子,反正就睡一夜。男的分一片,女的分一片。”

“那就不能脫衣服睡了?”短髮大嫂饒舌地問。

“你要脫光了也沒人管著。”女售票員冷嘲熱諷地說。她從一發車的時候起就本能地討厭短髮大嫂。那時短髮大嫂嫌油箱在她座位下面,她伸不直腿,非要讓她減一半票錢不可。後來因為下去了大部分人,她可以隨心所欲地選座位,退錢的事這才不了了之。

豁唇忽然嘻嘻笑著跑了進來,他笑得蹲下了身子。老女人說,“剛吃完飯不許使勁笑,弄擰了腸子,肚子會疼的。”

豁唇叫了一聲“媽——”,然後述說他領黑臉人上廁所,黑臉人不幹,非要去小樹林。他就跟著他去了小樹林。黑臉人解開又寬又長的皮帶,撒了一泡很長的尿。待他系褲帶時糊里糊塗把一棵小樹也繫了進來。這樣他轉身向回走時怎麼也走不脫。黑臉人就抓著那棵小樹說,“你看你,我都到家了,你還拽我幹啥?我也喝夠了,別拉了行不行?”

大家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還不快去幫他把褲帶解開。”老女人嗔怪道,“他是醉了。”

逆行精靈(16)

“反正小樹綁著他,他也跑不了。”豁唇笑夠之後說,“媽——出星星了。”

“出星星好,明天咱們就能回家了。”老女人欣慰地說。司機酩酊大醉了一個下午。由於心裡窩火,酒在胃腸裡就有些搗蛋,他已經吐了三回了。王段長也醉成一攤爛泥,老啞巴則躺在王段長的鋪上時不時眯上一小覺。他每次醒來都要用指甲掏掏鼻孔,之後下地喝一碗水,復又躺下眼巴巴地看著天棚。他的臉歷經風吹日曬,呈鏽蝕的古銅色,胳膊上青筋突起,如屈曲盤旋的虯枝。他有一個天藍色的小本子,每次他從城裡無功而還,總要在上面畫上一個“0”,現在那上面的零已經多得像一堆豐收了的土豆。老啞巴中年喪妻,他含辛茹苦地把不滿三歲的兒子撫養成|人。四十歲時一場持續一週的高燒使他成為啞巴,從此他便失去了與人交流的機緣,落落寡合。啞巴的父親年輕時曾在塔紛採過金子。為此給他留下了大約二百克左右的沙金。兒子結婚時他賣出一部分,為他置辦了一張銅鍍的床、一個描金的炕琴和立櫃。他還特意請人為他們畫了一張風景玻璃畫,上面有松樹、仙鶴、雲海和出水的芙蓉。兒媳過門的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個男孩,這使他喜不自禁,常常抱著他去牛棚和菜園玩。他給孫子編蟈蟈籠,還用柳條為他擰“叫叫”聽。孫子依戀他,夜裡常常睡在他的被窩裡。他看著孫子一天天長大,看著他無法無天地淘氣,不是把鄰里的狗打瘸了,就是砸小學教室的玻璃。他憎惡上學,有一天深夜把學校的鐘從架子上卸下來,用手推車弄到村旁的河溝裡。老啞巴看在眼裡,待孫子回家後他便從河裡把鍾撈出來,吃力地搬到岸上,再吊回原處,使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