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盡頭》作者:田可心【完結】
☆、1
心月姓江。
人們知道她名字時的第一反應大同小異:“哇,好詩意呀,一看就讓人想到《春江花月夜》什麼的。”
而心月總是笑一笑:“會讓人聯想到詩是真的,但你不覺得比起《春江花月夜》來,更容易想到的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麼?”
然後,在對方的失笑聲中,她還會補充一句:“叫我這個名字的,姓胡姓譚姓何都比姓江好吧。”
有些人聽了她的答覆之後,會作恍然大悟狀,兼以幾分不解:“你不喜歡你家這個姓啊?”
對於這個問題,心月便總是但笑不語。
這天,當心月再度與人進行了這樣一場對話之後,晚上她又做了那個夢。
反覆重演了多次的情節,彷彿一部曾經熱播的電視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電視臺重播。
夢境真實且邏輯縝密得讓心月覺得那不是一個夢,根本就是一段記憶,儘管在夢境之外,她始終無法告訴自己,她確確實實記得曾經發生過那樣一件事情。
那樣一件她自己根本不是主角、甚至很難說是配角的事情。
人的大腦太複雜,記憶和夢境或許是兩個直到世界末日也無法破解的謎。
她又看見了那個男孩子,看起來大約十三歲,那年他也應該是十三歲。
地點是嘈嘈雜雜的靈堂,烏沉沉的棺木油光鋥亮,香火臺上供奉著新逝老人的照片,清眉朗目,柔和的眼神映亮臉上慈藹的笑容。
男孩隔著幾個爭執的大人向她望過來,臉上沒有表情,目光卻是超乎他年齡的陰沉,漸次亮起的是仇恨的光芒,森森的懾人。
不不,如果她連配角都不是,如果那只是一部電視劇,那麼他看的不該是她,而是鏡頭吧。
自始至終,男孩沒有說過一句話,那幾個面目模糊的大人的唇槍舌劍是充溢了這個鏡頭的畫外音——
“你們走,趕緊走,我爸跟你們沒有任何關係,這是我家的喪事,無關外人不要來搗亂!”
“你們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好不好?這也是我爸!我媽才是江家明媒正娶的媳婦,你媽就算不是野狐狸,頂多也就是個小!”
“你敢在這裡滿嘴噴糞!我爸媽有政府發的結婚證,你媽有嗎?你媽那種舊社會的包辦婚姻,根本就不作數的!”
“胡說八道!爺爺奶奶有沒有結婚證?太爺爺太奶奶有沒有結婚證?你有種把剛才那句話在他們的靈位前再說一遍!”
“大哥,別跟他們廢話了,直接拿掃帚打出去,以前媽在世的時候就是這麼做的!”
“虧你們還說得出口!這麼多年你媽不讓我們跟爸相認也就罷了,現在爸不在了,我們來送一程儘儘孝道怎麼就不行了?”
“我們不認識你們,你們不是我們家的人,爸沒你這麼個兒子,走,出去,快出去!”
……
心月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和以往每次做過這個夢之後一樣,全身都是汗涔涔的,睡衣緊緊貼在背上,說不出的難受。
拉著衣服稍微晾了一下,心月重新躺下,閉上眼睛。然而被驚斷的倦意就像掉進水裡的皮球,起起伏伏蹦彈幾下,就是沉不到底。她翻一個身,又翻一個身。好了好了,就快睡著了,只差一點點了——撲通通,心忽然擂起了鼓,吵得她一個激靈又醒了過來。如此反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心律不齊?
看看床頭的鬧鐘,夜光指標移到四點剛過。還好,如果運氣不太差,還可以補上足足的一覺。
心月白天之所以又跟人進行了一場關於她名字的對話,自然是因為她又新認識了一個人。她當時拿著一信封厚厚的鈔票到寫字樓的管理中心去交公司下個月的房租,前臺阿姨往會計室打了電話之後,著她等一會兒。
同樣等在那裡的還有一個看起來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她們倆百無聊賴,就攀談起來。
那個女孩子的公司在心月公司的樓上,是一家新派駐大陸的臺灣電子公司,女孩叫蔡欣悅,臺灣人,剛到上海兩個月。她乍一聽心月的名字,以為跟自己同名,後來問清楚了寫法,表情就變成了欣羨:“我剛剛還好同情你,說你怎麼跟我一樣倒黴,取了個這麼普遍的名字。”
心月好奇:“欣悅這個名字在臺灣很普遍的嗎?”
欣悅點頭:“是啊,你如果在菜市場上大叫一聲‘欣悅’,起碼十個人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