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跑了出來,抬頭便見眼前矗立著一座恢宏壯麗的大殿。
在清冷月色的映照下,大殿顯得極其肅穆凝重。殿門上首一方巨匾,題著三個鎦金大字:“嘉年殿”。門旁的朱漆柱上懸著一副對聯:
何處見真佛?看三千世界,我心如灰,平地有風波,難借慈航登覺岸;
不再覓如來,聽八百梵音,君願難了,諸天留因果,無從苦海識菩提。
大殿內燈火通明,在淒冷的暗夜中,那一片燭光分外誘人。她身不由己地摸了過去,才到大殿門前,忽然聽到人聲從大殿拐角處傳來。她立刻慌了神:啊呀,這下該往哪去躲才好呢?未等想出主意,人聲竟已朝她這個方向來了。情急之下,不及思索,她一頭衝進大殿,疾步躲到一幅低垂的簾幕後。
晏荷影剛藏好,就聽人道:“娘娘小心走好,方才沒有驚著娘娘吧?”然後一人答應道:“沒有。”
雖只是短短的兩個字,可晏荷影卻如聽清幽柔潤的簫鳴,又似聞悠揚淡遠的笛聲。怎麼這個人說話的聲音竟是如此好聽?就像唱歌一樣,不,應該……是像天上的仙樂!是誰?竟能有這麼動聽的嗓音?她好奇心一起,便將遮住眼簾的垂幕輕撩開了一道細縫。
晏荷影見自己的處身之所是大殿的前殿。除正中擺放的一張金絲楠木佛龕,和佛龕前一十六把金絲楠木太師椅外,偌大的殿中再無旁物。大殿入眼一片雪白——雪白的牆壁、雪白的簾幕,佛龕上鋪著雪白的絲緞,椅上搭著雪白的椅帔,上置雪白的絲墊,就連佛龕前地上鋪的一幅巨毯也是雪白的。佛龕之上,大殿正中,凌空懸著一幅大字,上面用行書書寫了一個大大的“佛”字,墨跡酣暢淋漓,極得“二王”神韻。
“娘娘,今晚還是用夷南進貢來的名香嗎?”
仙樂般的聲音又響了:“不了,那香味太沖,還是用姑蘇的伽南香吧。”隨即,晏荷影便見一箇中年婦人,由兩名宮女攙扶著,緩緩進來了。這婦人身後尚有十七八名宮女隨侍。兩宮女將這婦人扶坐下,動作是那樣輕柔和緩,好像只恐一個不小心,會弄痛了這婦人似的。
晏荷影細看此人,只見她頭髮烏黑,濃密如雲,光亮如漆,只隨意挽了個晚梅髻於腦後,髻上除了一支白玉雙纏梅枝簪,再無其它佩飾。上穿梅花紋繡纓輕襦,下著雪梅紗彀輕絲雙層曳地長裙,外罩繡梅緙絲寬袖對襟褙子,一身裳裙皆為雪白。若非腰中繫著的那根鏤花錯玉梅花紋金絲帶,乍一看,還只道她是在服喪。雖只是一個背影,卻也如月照雪覆,煙籠霧罩,暗香縈繞,渾不似這凡塵中人。
她心想:哎呀,我跑佛堂裡來了。嗯,她被尊為娘娘,莫非她就是趙長安的母親,宸王宮的王太后?原來,這位王太后也跟我娘一樣虔誠禮佛。她的一個背影都如此淡逸如梅,卻不知她臉長得怎麼樣?
一宮女從佛龕下取出三支香,在燭焰上點燃,揮滅火苗,然後遞與王太后。王太后緩緩起身,接過香束。就是這樣一個不經意的動作,竟都透出形容不出的優雅和柔美。她轉身,面對佛龕,舉起香束,只這一下,晏荷影便險些驚撥出聲了。
因就在這一瞬間,她看見了一張傾城傾國、舉世無雙的容顏。雖然只能看到王太后的一個側面,但僅就是這小半張臉,已足以令她自慚形穢。
其時殿中燭火通明,但一瞬間,所有的光亮,彷彿已全聚集在王太后一人身上了。她裳裙上的絲光、髮髻上的亮光,特別是那張臉上的絕世容光,全彙集在一起,使得她整個人,通體都散發出一種追魂奪魄的光芒。
這光芒,照亮了每一個人,每一件器物,每一件陳設,照亮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照得人臉上細微的絨毛都清晰可數,也照亮了殿外那沉沉的黑夜,照得半空中的明月都失去了光彩。這光彩,照得晏荷影魂飛天外,整個人都傻了。她心裡翻來覆去,只有四個字:天姿國色,天姿國色……可,就連這四個字,用來形容王太后,她也覺得實在太過褻瀆和不敬了。
與她相比,晏荷影立覺自己成了一個醜陋庸常、蠢笨不堪的鄉下村姑。唉,原來天底下,居然還有容貌勝過自己的人!而且這種勝過還不止一點點。並且,她已人到中年,而自己,卻正值二八花樣年華!她痴望王太后,心想,就算我有像她一般的容貌,可……她舉手投足間的那一份優雅,自己這輩子就是拼了命地學,也是絕對學不來的!而且,奇怪的是,她這無雙的儀態,並不會令世間其他的女子嫉妒仇恨,而只會讓她們由衷地敬服、喜愛。倒好像她本來就該擁有這無以倫比的容貌和儀態,不然的話,倒沒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