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早晨去店鋪之前,必先將一天的飲食飯菜安排妥貼,傍晚回家,又必帶了米肉金錢交給王立,天天如此,從來不缺。王立見她這樣辛苦,勸她買個奴僕作幫手,那婦人說用不著,王立也就不加勉強。兩人的日子過得很快樂,過了一年,生了個兒子,那婦人每天中午便回家一次餵奶。這樣同居了兩年。有一天,那婦人傍晚回家時神色慘然,向王立道:”我有個大仇人,怨恨徹骨,時日已久,一直要找此人復仇,今日方才得償所願,便須即刻離京。官人自請保重。這座住宅是用五百貫錢自置的,屋契藏在屏風之中,房屋和屋內的一切用具資財,盡數都贈給官人。嬰兒我無法抱去,他是官人的親生骨肉,請你日後多多照看。“一面說,一面哭,和他作別。王立竭力挽留,卻哪裡留得住?一瞥眼間,見那婦人手裡提著一個皮囊,囊中所盛,赫然是一個人頭。王立大驚失色。那婦人微笑道:”不用害怕,這件事與官人無關,不會累到你的。“說著提起皮囊,躍牆而出,體態輕盈,有若飛鳥。王立忙開門追出相送,早已人影不見了。他惆悵愁悶,獨在庭中徘徊,忽聽到門外那婦人的聲音,又回了轉來。王立大喜,忙搶出去相迎。那婦人道:”真捨不得那孩子,要再喂他吃一次奶。“抱起孩子讓他吃奶,憐惜之情,難以自已,撫愛久之,終於放下孩子別去。王立送了出去,回進房來,舉燈揭帳看兒子時,只見滿床鮮血,那孩子竟已身首異處。王立惶駭莫名,通宵不寐,埋葬了孩子後,不敢再在屋中居住,取了財帛,又買了個僕人,出長安城避在附近小縣之中,觀看動靜。過了許久,竟沒聽到命案的風聲。當年王立終於派到官職,於是將那座住宅變賣了,去上任做官,以後也始終沒再聽到那婦人的音訊。這個女俠的個性奇特非凡,平時做生意,管家務,完全是個勤勞溫柔的賢妻良母,兩年之中,身分絲毫不露。一旦得報大仇,立時決絕而去。別後重回餵奶,已是一轉,餵乳後竟殺了兒子,更是驚心動魄的大變。所以要殺嬰兒,當是一刀兩斷,割捨心中的眷戀之情。雖然是俠女斬情絲的手段,但心狠手辣,實非常人所能想象。
二十 維揚河街上臾
呂用之在維揚渤海王高駢手下弄權,擅政害人,所用的主要是特務手段。唐羅隱所撰《廣陵妖亂志》中說:“上不相蒙,大逞妖妄,仙書神符,無日無之,更迭唱和,罔知愧恥。自是賄賂公行,條章目紊。煩刑重賦,率意而為。道路怨嗟,各懷亂計。用之懼其竊發之變,因請置巡察使,探聽府城密事。渤海遂承製授御史大夫,充諸軍都巡察使。於是召募府縣先負罪停廢胥吏陰狡兇狠者,得百許人,厚其官傭,以備指使,各有十餘丁,縱橫閭巷間,謂之‘察子’。至於士庶之家,呵妻怒子,密言隱語,莫不知之。自是道路以目。有異己者,縱謹靜端默,變不免其禍,破滅者數百家。將校之中,累足屏氣焉。”用特務人員來偵察軍官和百姓,以至人家家裡責罵妻子兒子的小事,呂用之也都知道。即使是小心謹慎,生怕禍從口出之人,只要是得罪了他,也難免大禍臨頭。可見當權者使用特務手段,歷代都有,只不過名目不同而已,在唐末的揚州,特務頭子的官名叫做“諸軍都巡察使”特務人員都是陰狡兇狠之徒,從犯法革職的低階公務人員中挑選出來。每個特務手下,又各有十幾名調查員,薪津待遇很高,叫做“察子”。“察子”的名稱倒很不錯,比之甚麼“調查統計員”、“保安科科員”等等要簡單明瞭得多。中和四年秋天,有個商人劉損,攜同家眷,帶了金銀貨物,從江夏來到。他抵達揚州不久,就有“察子”向呂用之報告,說劉損的妻子裴氏美貌非凡,世所罕有。呂用之便捏造了一個罪名,把劉損投入獄中,將他的財物和裴氏都霸佔了去。劉損設法賄賂,方才得釋,但妻子為人所奪,自是憤恨無比。這個商人會做詩,寫了三首詩:寶釵分股合無緣,魚在深淵鶴在天。得意紫鸞休舞鏡,斷蹤青鳥罷銜箋。金盆已覆難收水,玉軫長拋不續絃。若向蘼蕪山下過,遙將紅淚灑窮泉。鸞飛遠樹棲何處?鳳得新巢已稱心。紅粉尚存香幕幕,白雲初散信沉沉。情知點汙投泥玉,猶自經營買笑金。從此山頭人似石,丈夫形狀淚痕深。舊嘗遊處偏尋看,雖是生離死一般。買笑樓前花已謝,畫眉山下月猶殘。雲歸巫峽音容斷,路隔星橋過往難。莫怪詩成無淚滴,盡傾東海也須幹。詩很差,意境頗低,但也適合他身分。劉損寫了這三首詩後,常常自吟自嘆,傷心難已。有一天晚間在船中憑水窗眺望,只見河街上有一虯髯老叟,行步迅速,神情昂藏,雙目炯炯如電。劉損見他神態有異,不免多看了幾眼。那老叟跳上船來,作揖為禮,說道:“閣下心中有甚麼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