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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如何不是一清二楚嗎?我又焉得不後怕呢?

我的“優勝記略”就是如此。但願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

留在德國的中國人(1)

戰爭結束了,“座上客”當上了,苦難到頭了,回國有望了,好像陰暗的天空裡突然露出來了幾縷陽光。

我們在哥廷根的中國留學生,商議了一下,決定到瑞士去,然後從那裡回國。當時這是唯一的一條通向祖國的道路。

哥廷根是一座小城,中國留學生人數從來沒有多過。有一段時間,好像只有我一個人,置身日耳曼人中間,連自己的黃面板都忘記了。戰爭爆發以後,那些大城被轟炸得很厲害,陸續有幾個中國學生來到這裡,實際上是來避難的。各人學的科目不同,興趣愛好不同,合得來的就來往,不然就各掃門前雪,間或一聚而已。在這些人中,我同張維、陸士嘉夫婦,以及劉先志、滕菀君夫婦,最合得來,來往最多。商議一同到瑞士去的也就是我們幾個人。

留下的幾位中國學生,我同他們都不是很熟。有姓黃的學物理的兩兄弟,是江西老表。還有姓程的也是學自然科學的兩兄弟,好像是四川人。此外還有一個我在上面提到過的那一個姓張的神秘人物。此人從來也不是什麼唸書的人,我們都沒有到他家裡去過,不知道每天他的日子是怎樣打發的。這幾個人為什麼還留下不走,我們從來也沒有打聽過。反正各有各的主意,各有各的想法,局外人是無需過問的。我們總之是要走了。我把我漢文講師的位置讓給了姓黃的哥哥。從此以後,同留在哥廷根的中國人再沒有任何聯絡,“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了。

我在這裡又想到了哥廷根城以外的那一些中國人,不是留學生,而是一些小商販,統稱之為“青田商人”。顧名思義,就可以知道,他們是浙江青田人。浙江青田人怎樣來到德國、來到歐洲的呢?我沒有研究過他們的歷史,只聽說他們背後有一段苦難的歷程。他們是劉伯溫的老鄉,可惜這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神機妙算的半仙之人,沒有想到青田這地方的風水竟是如此不佳。在舊社會的水深火熱中土地所出養不活這裡的人,人們被迫外出逃荒,背上一袋青田石雕刻的什麼東西,沿途叫賣,有的竟橫穿中國大地,經過中亞,走到西亞,然後轉入歐洲。行程數萬裡,歷經無數國家。當年這樣來的華人,是要靠“重譯”的。我們的青田老鄉走這一條路,不知要吃多少苦頭,經多少磨難。我實在說不出,甚至也想象不出。有的走海路,為了節省船費,讓商人把自己鎖在貨箱裡,再買通點關節,在大海中航行時,夜裡偷偷開啟,送點水和乾糧,解解大小便,然後再鎖起來。到了歐洲的馬賽或什麼地方登岸時,開啟箱子,有的已經變成一具屍體。這是多麼可怕可悲的情景!這一些倖存者到了目的地,就沿街叫賣,賣一些小東西,如領帶之類,詭稱是中國絲綢製成的。他們靠我們祖先能織綢的威名,餬口度日,雖然領帶上明明寫著歐洲廠家的名字。他們一無護照,二無人保護。轉徙歐洲各國,弄到什麼護照,就叫護照上寫的名字。所以他們往往是今天姓張,明天姓王;居無定處,行無定名。這護照是世襲的,一個人走了或者死了,另一個人就繼承。在歐洲穿越國境時,也不走海關,隨便找一條小路穿過,據說也有被邊防兵開槍打死的。這樣辛辛苦苦,積攢下一點錢,想方設法,帶回青田老家。這些人誓死不忘故國,在歐洲同吉卜賽人並駕齊驅。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留在德國的中國人(2)

我原來並不認識青田商人,只是常常聽人談到而已。可是有一天,我忽然接到附近一座較大的城市卡塞爾地方法院的一個通知,命令我於某月某日某時,到法院裡出庭當翻譯。不去,則課以罰款一百馬克;去,則獎以翻譯費五十馬克。我啼笑皆非。然而我知道,德國人是很認真守法的,只好遵命前往。到了才知道,被告就是青田商人。在法庭上,也須“重譯”才行。被告不但不會說德國話,連中國普通話也不會說。於是又從他們中選出了一位能說普通話的,形成了一個翻譯班子,審問才得以順利進行。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這一位被告沿街叫賣,違反了德國規定。在貨色和價錢方面又做了些手腳,一些德國愛管閒事的太太向法院告了狀。有幾個原告出了庭,指明瞭時間和地點,並且一致認為是那個人乾的。那個人矢口否認,振振有詞,說在德國人眼裡,中國人長得都一樣,有什麼證據說一定是他呢?幾個法官大眼瞪小眼,無詞以對,扯了幾句淡,就宣佈退庭。一位警察告訴我說:“你們這些老鄉真讓我們傷腦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