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藤杖,風餐露宿,踽踽獨行於崇山峻嶺中,夜裡靠松明引路,在虎狼的嗥叫聲中,慢慢地爬上去。對比起來,我們今天確實是幸福多了……
就這樣,汽車一邊飛快地行駛,我一邊在飛快地幻想。我心裡思潮騰湧,綿綿不斷,就像那車窗外的綿延的萬山一樣。
汽車終於來到了黃山大門外。
一走進黃山大門,天都峰就像一團無限巨大的黑色雲層,黑乎乎地像泰山壓頂一般對著我的頭頂壓了下來,好像就要倒在我的頭上。我一愣:這哪裡是我心中的那個黃山呢?然而這畢竟是真實的黃山。我幾十年蘊藏在心中的那一幅黃山圖一下子煙消雲散了。我心中悵然若有所失,但是我並不惋惜。應該消逝的讓它消逝吧!我現在已經來到了真實的黃山。
從此以後,真實的黃山就像一幅古代的畫卷一樣,一幅一幅地、慢慢地展現在我的眼前。
出賓館右行,經療養院右轉進山。山勢一下子就陡了起來。我曾經聽別人說過,從什麼地方到什麼地方是多少多少華里。在導遊書上,我也看到了這樣的記載。我原以為幾華里幾華里都是在平面上的,因此我對黃山就有了一些不正確的理解。現在,接觸了實際,才知道這基本上是按立體計算的。在這裡走上一華里,同平地上不大一樣,費的勁兒要大得多。就是向上走上一尺,也要費上一點力氣。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喘氣流汗了。我低頭看著腳下的臺階,右手使勁地拄著竹杖,一步一步地向上爬行。我眼睛裡看到的只是臺階,臺階,臺階。有時候,我心裡還數著臺階的數目。爬呀,數呀,數呀,爬呀,以為已經很高了。但是抬眼一看,更高、更陡、更多的臺階還在前面哩。想當年登泰山的時候,那裡還有一個“快活三里”。這裡卻連一個快活三步都沒有。但是,既來之,則安之,爬就是一切。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登黃山記(2)
我到黃山來,當然並不是專為來走路的,我還是要看一看的。但是,在黃山,想看也並不容易。有經驗的人說:“走路不看山,看山不走路。”這確實是至理名言。這有點像魚與熊掌的關係,不可得而兼之。誰要想“兼之”,那就有失足墜下萬丈深澗的危險。我只在爬到了一定的階段時,才停下腳步,小心地抬頭向身後和左右看上一看,但見峭壁千仞,高嶺入雲,幽篁參天,蒼松夾道,鳥鳴相和,蟬聲四起。而且每看一次,眼前的情景都不一樣,撲朔迷離,變幻萬端。就連同一個地方,從不同的角度去看,都能看出不同的形象。從慈光閣看硃砂峰,看到天都峰上的金雞叫天門。但是登上龍蟠坡,再抬頭一看,金雞叫天門就變成了五老上天都。在什麼地方才能看到黃山真面目呢?我想,在什麼地方也是看不到的。我很想改一改蘇東坡的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黃山真面目,即使身在此山中。”
我有時候也有新的發現,我簡直覺得其中閃現著“天才的火花”,解人難得,我只有自己拍手(這裡沒有案)叫絕。比如,我看遠山上的竹石樹木,最初只覺得一片蓊鬱。但細看卻又有明暗之別。有的濃綠,有的淡綠。經過我再三研究揣摩,我才發現,明的是竹,暗的是松,所謂“蒼松翠竹”,大概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我又想改陸游的兩句詩:“山窮水復疑無路,松暗竹明又一山。”
一想到陸游,我又想到了徐霞客。我們且看看他登上慈光寺以後是怎樣看黃山的:
由此而入,絕危崖,盡皆怪松懸結;高者不盈丈,低僅數寸,平頂短鬣,盤根虯幹,愈短愈老,愈小愈奇。不意奇山中又有此奇品也。
他看到了奇山,又看到了奇松。他看到的山同我們今天看到的幾乎完全一樣,這毫無可怪之處。但是他看到的松,有多少是我們今天還能看到的呢?“愈短愈老,愈小愈奇”,難道在這幾百年的漫長時間內,它們就一點也沒有長嗎?就是起徐霞客於地下,我這樣的問題恐怕也無法回答了。
我就是這樣一邊爬,一邊看,一邊改著古人的詩,一邊想到徐霞客,手、腳、眼、耳、心,無不在緊張地活動著,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天都峰腳下。這是一個關鍵的地方。向右一拐,走不多遠,就可以登上臺階,向著天都峰爬上去。天都峰是黃山的主峰。不到天都非好漢,何況那天險鯽魚揹我已經久仰大名,現在站在天都峰下,一抬頭就可以看到,上面有螞蟻似的人影在晃動,真是有說不出的誘惑力啊!但是一看到那一條直上直下的登山盤道,像一根白而粗的線繩一樣懸在那裡,要爬上去,還真需要有一把子力氣呢。我知道,倘若給我半天的時間,登上去也是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