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鎖(三)]
刀子,準而深地扎進了心臟,再無生還可能。
眼前高大的影子漸漸模糊,魏子辰吃力地把頭又抬了抬,尚在淌血的手按按自己的胸口,再指了指毓縭:“我死後,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
男人熟悉而陌生的臉,莫名綻出一絲微笑,平靜柔和。蒼白的毫無血色的唇,吐出的是“我”,而非“朕”。
“我不會因此原諒你。”冷哼一聲,毓縭將頭偏過一邊,長睫遮擋下的眼睛,教人看不分明。
魏子辰倒也不在意,只側頭看向顏洛嘉:“皇后,可還記得對朕的允諾?”
“我記得。”顏洛嘉近前幾步,微微點頭。
“這就好。”魏子辰緊蹙的眉鬆了鬆,冰冰涼涼的手細細地撫上她的眉眼,神情裡是少有的專注:“皇后,三十年了,你我終究是老了。。。。。。咳咳。”猛烈地晃動了幾下身子,他顫著手想要去拔她鬢間一絲銀白,無奈試了許久仍是徒勞,嘆了一嘆,他悻悻地收回手:“第一次見你時,咱們都還年輕,想不到當日躲在簾子後頭看朕的小丫頭而今都有白頭髮了。。。。。。阿洛,我們都錯了,咳咳。。。。。。”
見他臉色越來越差,胸口起伏甚劇,顏洛嘉一時不忍,婉言勸道:“都過去了,皇上這又是何必。年少氣盛時的糊塗事,還記著做什麼。”
“是啊,今兒也記到頭了,以後再不記了。皇后。。。。。。咳咳。。。。。。朕就先去了,三年之後,你也可得解脫。”
空曠而寂靜的大殿,搖曳的燭火,三個晦暗不清的影子。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確實是他不曾料到的,那個荒淫無度的帝王,竟如此乾脆地結束了自己的性命,竟有著這般溫暖乾淨的微笑。明黃色帝服上漸漸乾涸的血,不知怎麼的就刺痛了毓縭的心。大患已除,他卻沒有想象中的暢快。
不過,人總歸是死了,自盡而亡,與他,沒有絲毫干係。
如此,也好。
瞥了一眼冷去的屍體,毓縭抬腳欲走,卻被顏洛嘉叫住。“你就這樣走了麼?”她低聲道,“這個人,好歹是你父皇。”
父皇?!毓縭冷笑,步也未停:“他不配。”
“你再說一遍!”
“我說他不配。”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毓縭頓生不快,口氣微冷,“我對皇后禮遇,是念及當年照顧之情,但這並不代表,我就對你無怨,也不代表,你可以插手管我的事。”
聞言,顏洛嘉有些尷尬,眼神不自然地閃了一閃,擺在他面前的手緩緩放了下來。長嘆一記,道了一聲“你隨我來”,她便徑自向東暖閣走去。
毓縭雖覺得怪,但仍舊沒有拂她的意。
東暖閣是連著主殿的,屋子不大,卻有講究。大到案桌床榻,小到筆墨紙硯,都是上好的物件,縱是一套茶具,也是以金絲勾嵌,價值不菲。粗粗一看,倒也符合魏子辰挑剔奢華的性子。
顏洛嘉走至桌案前,開啟右側上數第二個抽屜,然後取出一個長方形雕花木盒。
“這是什麼?”毓縭皺眉。
沒有理會,顏洛嘉拿鑰匙開了鎖,將裡面厚厚一疊紙遞給他,許是放得久了,已有大半泛黃。疑惑地接過一看,毓縭不禁大駭,漫不經心的眼神頓時變得犀利,掃過第一頁,又急急去翻下一張。
淳熙三十年六月,增兵四千,平月華門,添銀八十萬。
淳熙三十三年四月,與風燼戰鳳城,未果。
淳熙三十六年十月,攻泠月,勝。
整整六年,不論明暗大小,他所做的樁樁件件都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是我小看了他。”毓縭涼涼一笑,薑還是老的辣,這麼多年,他竟把一隻裝睡的老虎真當成了病貓。
顏洛嘉沒有說話,只是將盒子豎起再在底部輕輕叩了幾下。暗格?毓縭忖道。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她便取了那擋板下來,出乎意料,那隨之而現的居然是一明黃色詔書。
握在手裡看了看,顏洛嘉遞了過去,淡聲道:“這是給你的。”
“給我?”毓縭將信將疑地展開來看了,不過幾百字篇幅,在他看來卻是相當吃力。頹然坐於椅上,他整個人彷彿被被抽空一般,雙目微怔,隱約有迷茫之色。
朕子魏縭,岐嶷穎慧,克承宗祧,茲立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即皇帝位。最後這幾句,於他而言,恍若驚雷。而落款,是在淳熙三十二年四月初一。
[第五卷 沉浮:枷鎖(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