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忽然狂喜,抓住那人的衣袖,淚已絕堤,大哭道:“溫惜花!沈大哥……沈大哥……”
溫惜花當時可謂狼狽已極,衣裳染血,頭髮凌亂,氣息急促。正在心急如焚,給她抓住這樣痛哭,心下頓時涼了一大半。他也不說話,木然推開紀小棠走到床前,伸手探了下沈白聿鼻息。淺淺的吐息噴在指尖,一絲暖意油然而生,溫惜花忍不住閉了閉眼,甚至來不及分辨是歡喜還是慶幸。又去搭脈時,臉色霎時一變,起手就是靈犀指,把沈白聿任督二脈要穴一路點下來。
紀小棠見他面色不善,憂心再起,身子晃了晃,趕緊扶住牆壁站好。溫惜花點遍兩脈,又附掌沈白聿丹田,緩緩送過去一道內力,保住他不至油盡燈枯。
做完這些,溫惜花不由默然。
他來得已經太遲。沈白聿的身體恰如暴風雨中岌岌可危的小舟,無論何種藥石治療,都已不堪重負。溫惜花輕輕伸手,握住了沈白聿的右手,只覺冰寒徹骨。
“溫惜花……沈大哥說,他叫我跟你說……”紀小棠只覺胸口內息雜亂,眼前模糊,卻記起沈白聿的交代,突然開口。
溫惜花這才想起她來,扭頭見到紀小棠面色異常潮紅,說話斷斷續續。不禁眉頭一皺,知道這是七情攻心,走火入魔之相。
紀小棠還待開口,道:“說無憂公子殺了雷……唉……”已經被溫惜花揮袖拂過睡穴,順勢倒了在他懷裡。溫惜花鬆開沈白聿的手,從地上扶起個凳子,把紀小棠靠牆坐了,又解衣覆在她身上。見紀小棠鼻息酣甜,輕道:“辛苦你啦。”
溫惜花又走過去俯身揭開黑衣人的蒙面布,熟悉的面孔跳入眼底。他本聰明絕頂,環顧室內,已然將今夜之事想明白了七七八八。望著朋友的臉好陣子——這已是今夜死去的第二個好友——縱以溫惜花之瀟灑,嘴裡亦不禁泛起艱澀難言的味道。搖了搖頭,清理開周圍的木屑,溫惜花將燕九宵屍身小心翼翼地放平,重又將蒙面布蓋了上去。
起身來到小屋外間,居然見到有盆清水。他自然不曉得昨夜杜素心曾於此滯留,微感詫異之下想也不想,將盆子端進屋內。溫惜花坐回床沿,沾溼了衣袖,輕輕解開沈白聿的發,撣去灰塵,擦拭他蒼白的臉和灰土血跡弄髒了的雙手。
溫惜花慢條斯理做完這些,又脫下了沈白聿的靴子放在床邊。想了下,生怕沈白聿還覺得不舒服,伸過手去解開襟扣。這個動作溫惜花曾作過許多次,每一次,心中都充滿了柔情蜜意,只有這一回,竟無法抑制手指的戰抖。
沈白聿衣襟散漫,容顏淡定。靜靜躺在床上,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彷彿下一刻就會醒來。但溫惜花很清楚,若這次他不能醒來,勢必永遠這樣沉睡下去。握住沈白聿冰涼的右手,察覺指間傳來的脈搏雖緩慢,卻始終在跳動著。
十指交纏,溫惜花表情平靜,扣住了沈白聿的脈門,在心中數著:一、二、三……
油燈閃了閃,終是滅了,溫惜花似乎毫無所覺,繼續在黑暗中一路數下去。只要那微弱的跳動不停,他就會不管不顧,這麼一直數下去。
陽光直射至溫惜花眼中時,才突然發現天已經亮了。眨了眨酸澀的眼,不覺間竟已枯坐了整個晚上,腰背上陣陣麻痺。依著指尖的溫熱,他鬆了口氣。終於有暇轉頭去看睡得正香的紀小棠。後者鼻息沉沉,紅唇微帶笑顏,不知在做什麼好夢。
見她無憂無慮,溫惜花也不由心頭鬱結稍減,忽然,指尖脈搏突突一跳。
他猛地回頭,就望見沈白聿一動不動,睜了漆黑的雙眸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目光晶瑩。
愣了好久,溫惜花才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撫摸沈白聿的臉頰。他本是雄辯滔滔之人,如今乍驚乍喜,竟自哽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白聿笑意漸深,開口卻是:“花欺欺沒事吧?”
任憑溫惜花智慧天縱,也想不到他第一句話問的是這個。手僵在沈白聿臉上半晌,溫惜花才苦笑了下,漠然搖搖頭。這下也不知究竟是有事,還是沒事,沈白聿望了他一會兒,卻忽然都明白了。
反握住臉頰上的手,沈白聿淡然一笑,靜靜地道:“溫惜花,我若是你,也會那麼做。”
溫惜花猛然扣緊了沈白聿的手指,良久,微笑道:“謝謝。”說完,珍而重之地將沈白聿摟進懷裡,心中一片寧靜。
謝謝你。
還有,對不起。
沈白聿被沒頭沒腦地摟得死緊,輕輕撫摸溫惜花的髮尾,悠然道:“溫公子,我發現你好像比昨天還要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