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下賤。
正直、真誠、老實、自信、忠於職務,這些品質在被曲解時是可以變成醜惡的,不過,即使醜惡,也還有它的偉大;它們的威嚴是人類的良知所特有的,所以在醜惡當中依然存在。這是一些有缺點的優良品質,這缺點便是它會發生的錯誤。執迷於某一種信念的人,在縱恣暴戾時,有一種寡情而誠實的歡樂,這樣的歡樂,莫名其妙地竟會是一種陰森而又令人起敬的光芒。沙威在他這種駭人的快樂裡,正和每一個得志的小人一樣,值得憐憫。那副面孔所表現的,我們可以稱之為善中的萬惡,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比這更慘更可怕了。
四 司法者再次司法
自從市長先生把她從沙威手中救出來以後,芳汀沒有看見過沙威。她的患病的頭腦完全不能瞭解當時的事,她以為他是為了她來的,她領受不了他那副兇相。她覺得自己的氣就要斷了。她兩手掩住自己的臉,哀號著:“馬德蘭先生,救我!”冉阿讓(我們以後不再用旁的名字稱呼他了)立起來,用最柔和最平靜的聲音向芳汀說:“您放心。他不是來找您的。”隨後他又向沙威說:“我知道您來幹什麼。”沙威回答說:“快走!”在他說那兩個字的口氣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橫蠻和狂的意味。他說的不是“快走!”而是一種象“快走”兩字那樣的聲音,因此沒有文字可以表示這種聲音,那已經不是人的言語,而是野獸狂吼了。他絕不照慣例行事,他絕不說明來意,也不拿出逮捕證。對他來說,冉阿讓是一 個神秘的、無從捉摸的對手,黑暗中的角力者,他掐住冉阿讓已經五年了,卻沒能夠將他摔翻。這次的逮捕不是起始,而是終局。因此他只說了句:“快走!”
他這麼說,身體卻並未移動一步,他用那種鐵鉤似的目光鉤著冉阿讓,他平素對顛沛流離、欲告無門的人們也正是用這種神氣硬把他們鉤到他身邊去的。
兩個月前,芳汀感到深入她骨髓的,也正是這種目光。沙威一聲狂吼,芳汀又睜開了眼睛。但是市長先生在這裡。他有什麼可怕的呢?沙威走到屋子當中,叫道:“你到底走不走?”
這個不幸的婦人四面張望。屋子裡只有修女和市長先生。對誰會這樣下賤地用“你”字來稱呼呢?只可能是對她吼的了。她渾身發抖。
同時她看見了一件破天荒的怪事,怪得無以復加,即使是在她發燒期間最可怕的惡夢裡,這樣的怪事也不曾有過。她看見暗探沙威抓住了市長先生的衣領,她又看見市長先生低著頭。他彷彿覺得天翻地覆了。沙威確實抓住了冉阿讓的衣領。
“市長先生!”芳汀喊著說。沙威放聲大笑,把他滿口的牙齒全突了出來。
“這兒已沒有市長先生了!”冉阿讓聽憑那隻手抓住他禮服的領子,並不動,他說:“沙威??”沙威不等他說完,便吼道:“叫我做偵察員先生。”
“先生,”冉阿讓接著說,“我想和您個人談句話。”“大聲說!你得大聲說!”沙威回答,“人家對我談話總是大聲的!”
冉阿讓低聲下氣地繼續說:
“我求您一件事??”
“我叫你大聲說。”
“但是這件事只有您一個人能夠聽??”
“這和我有什麼相干?我不聽!”冉阿讓轉身朝著他,低聲急急忙忙向他說:“請您暫緩三天!三天,我可以去領這個可憐的女人的小孩!應當付多少錢我都付。如果您要跟著我走也可以。”
“笑話!”沙威叫著說。“哈!我以前還沒有想到你竟是一個這麼蠢的東西!你要我緩三天,你好逃!你說要去領這婊子的孩子!哈!哈!真妙!好極了!”
芳汀顫抖了一下。
“我的孩子!”她喊道,“去領我的孩子!她原來不在這裡!我的姆姆,回答我,珂賽特在什麼地方?我要我的孩子!馬德蘭先生!市長先生!”
沙威提起腳來一頓。
“現在這個也來糾纏不清了!你到底閉嘴不閉嘴,騷貨!這個可恥的地方,囚犯做長官,公娼享著伯爵夫人的清福!不用忙!一切都會扭轉過來的,時候到了!”
他瞪著芳汀不動,再一把抓住冉阿讓的領帶、襯衫和衣領說道:“我告訴你,這兒沒有馬德蘭先生,也沒有市長先生。只有一個賊,一個土匪,一個苦役犯,叫冉阿讓!我現在抓的就是他!就這麼一回事!”芳汀直跳起來,支在她那隻僵硬的胳膊的手上面,她望望冉阿讓,望望沙威,望望修女,張開口,彷彿要說話,一口痰從她喉嚨底裡湧上來,她的牙齒格格發抖,她悲傷的伸出兩條胳膊,張開兩隻痙攣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