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受苦受難的人加在一起便有個總和,從每條鏈子上產生了一個共同的靈魂,每一車人有他們相同的面貌。有一車人喜歡唱,另一車人喜歡鬧,第三車人向人乞討,還有一車人咬牙切齒,另一車人向道邊的人發威,另一車人詛咒上帝,最後的一車人寂靜如墳墓。若是但丁看見,也會認為這些是行進中的七層地獄。
這是一些因判過刑而去服刑的犯人,一個慘不忍睹的佇列,他們坐的不是《啟示錄》裡所說的那種電光閃閃、使人驚駭的戰車,而是用來公開示眾的囚車,因而情形更加悲慘。
在那些衛隊中有一個拿著一根尖端帶鉤的棍棒,不時兇相畢露,恐嚇那些犯人們。人群中有個老婦人指著他們對一個五歲的男孩說:“壞傢伙,看你還要不要學這些榜樣!”
歌唱和咒罵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了,那個模樣象押送隊隊長的人,劈啪一聲,拿出了他的長鞭,這一訊號發出以後,一陣驚心動魄的棍棒,象雨點似的,不分青紅皂白,劈里啪啦,一齊打在那七車人的身上;許多人高聲狂罵,那些跑來看熱鬧的孩子象群逐臭的蒼蠅,見了更加高興起來。
冉阿讓的眼睛變得驚人的可怕。那已不是眼睛,而是一種深沓的玻璃體,它既有一種對現實的木然,又反射出大難臨頭、恐懼欲絕的光芒,一種災難中入常有的那種眼神。他看到的已不是事物的實體,而是一種幻象,他想站起來,避開,逃走,但是一步也走不動。有時我們看見的東西是會把我們拖住,拉著不放的。他象被釘住了,變成了一塊石頭,呆呆的立著,心裡是說不出的煩亂和痛苦,他不明白這種非人的迫害是為了什麼,他的心怎麼會紊亂到如此程度。他猛地抬起一隻手放在額頭上,忽然想起這地方正是必經之路,照例要走這一段彎路,以免在楓丹白露大道上驚動國王,而且在三十五 年以前,他正是打這便門經過的。
珂賽特,雖然與冉阿讓感受不一樣,但也是膽戰心驚的。她不懂這是什麼,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感到她所見到的景象是不可能發生的,她終於大聲問道:“爹!這些車子裡裝的是什麼?”冉阿讓回答說:“苦役犯。”
“他們去什麼地方?”
“去上大橈船,”
這時,那一百多根棍棒正瘋狂地打著,還夾著用刀背在砍,真是一陣鞭子棍棒的暴風雨,罪犯們全低下了頭,重刑下面出現了醜惡的服從,所有的人一齊安靜下來了,一個個象被捆住了的狼似的覷著人,珂賽特渾身打顫,她又問道:“爹,他們還算是人嗎?”
“有時候算。”那傷心人說。這是一批犯人,天亮之前,他們便從比塞特出發了,當時國王正在楓丹白露,他們必須繞道而行,便改走勒芒大路。這一改道便使那可怕的旅程延長了三天至四天,但是,為了不讓萬民之上的君王看見酷刑的慘狀,多走幾天路便也算不了什麼。
冉阿讓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裡。他心中震盪不已,覺得這一幕彷彿是對他的又一打擊。
冉阿讓領著珂賽特定回家去,一路上沒有注意她對剛才遇見的那些事又提出了什麼問題,也許他太沉痛了,在難以自拔的時候,已聽不到她說的話,也無心回答她了。不過到了晚上,當珂賽特離開他去睡覺時,他聽到她輕輕地,彷彿自言自語他說:“我覺得,要是我在我的一生中遇上一個那樣的人,我的主啊,只要我走近去看一眼,我便會送命的!”
幸運的是,在那次慘遇的第二天,現在已記不起是國家的什麼節日了,巴黎要舉行慶祝活動,馬爾斯廣場上的閱兵式,塞納河上的比武,愛麗捨宮裡的演出,明星廣場上的焰火晚會,處處張燈結綵。冉阿讓,下了個決心,改變了他一貫的作法,領著珂賽特去趕熱鬧,也好藉此沖淡一下對前一天的回憶,要讓她遇見的那種醜惡景象消失在巴黎傾城歡笑的場面裡。那次節日中由於有閱兵式,軍人們自然要穿上筆挺的軍裝在街上出現,冉阿讓也穿上了他的國民自衛軍制服,心裡隱藏著一個避難人的感受。總之,這次遊逛的目的似乎達到了。珂賽特一向是以討她父親的歡心為行為的歸依的,並且對她來說,任何場面都是新鮮的,她輕鬆愉快地接受了這次散心,因而對所謂公眾慶祝活動中那種意思不大的歡樂,也沒有看不起似地撇一下嘴。因此冉阿讓認為遊玩是成功的,那種醜惡現象留在人心中的陰影已一掃而光了。
過了幾天,在一個晴朗的早晨,他們兩人全到了園裡的臺階上,這是一次破例的表現。因為冉阿讓自己從不這樣做,珂賽特因心情不太好也很久沒出臥室了。珂賽特披一件起床時穿的浴衣,那種象朝霞蔽日那樣把姑娘們裹得楚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