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爬不了這幾十層的石階了,再用不遲。”抿嘴笑了下,不忘調侃,“不過,你會比我先用得著。”
馮異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忽然鬆了口氣:“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啊。”他和善的笑起,眉宇間卻仍像以往那般,始終難卻那絲憂色,似乎永遠都在為某些事掛懷,無法真正釋懷一般。
我撇過頭,臉上的笑容僵硬的停留在臉上,終於,步履艱難的踏上了最後一層階梯,我挺直背脊,瞪著幽深的殿門望而怯步。
馮異做了個請的手勢,我深吸口氣,正要跨步進殿,卻突然感覺有道刺眼的光芒從眼前一掃而過。不經意的扭頭一瞥,卻非殿外側西角的一支廊柱下立著一個纖細的身影。那人靜靜的隱在殿簷下,瞧不清衣著相貌,只隱約看出是個身量嬌小的女子,若非她頭上佩戴的金屬頭飾發光,光斑恰恰晃過我的眼睛,實在很難發現她悄然無聲的存在。
見我目光投去,那女子明顯一震,然後垂首退了一小步,似乎欲將自己掩藏得更深。
我心中一動,扭頭去看馮異,恰巧馮異也正從那處角落收回目光,與我目光相觸,他嘴角一顫,勾出一抹澀然的神情。
“是她嗎?”我明知故問。
馮異不答,只是默默的垂下眼瞼,躬身請我入殿。
我冷笑著再度回首,只眨眼功夫,牆角那兒已空無一人,飛簷上銅鑄辟邪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擴大了無數倍,宛若一隻被黑暗吞噬的猛獸正猙獰的張開血盆大口。
寒氣森森襲人,我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在這個宮苑重重的南宮之中,或許從我踏足進來的那一刻,註定我今後將把一生埋葬於此。
“宣——新野陰氏覲見——”
幽深的殿堂,泛著涼薄的冷意,籲口氣,熱辣辣的白霧凝結在唇邊,我挺直脊背,僵硬的跨了進去。
殿道甬長,青磚光滑,文武大臣分左右凜立,我踏進殿的剎那,原本安靜的殿堂突然起了一絲輕微的騷動,有些人竟從軟席上站了起來,私語聲不斷。
眼角餘光微微掠去,所見之人皆是那群舊臣老將,刻滿滄桑的臉上皆是露出一抹欣慰之色。我唇角噙笑,胸口微微漾起一絲感動,真是難為他們還記得我,還記得那些同甘共苦的歲月。
甬道盡頭便是龍庭王座,身穿玄纁冕服的劉秀正端坐在上,旒玉遮面,珠光瀲灩,卻無言的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的眼珠刺痛,胸腔中迸發出一股濃烈的酸意,突然很想肆無忌憚的在此重逢之際慟哭一場,然而腦子裡卻也清醒的知道,今時今日在這卻非殿上已不容我再有任何言行儀態的閃失。
眼瞅著劉黃與劉伯姬口呼萬歲,一半激動一半虔誠的跪伏於地,我愣了下神,目光呆滯的射向龍座上正襟危坐的劉秀,看不到遠處的他此刻是何表情,然而慢慢攀升的陌生感卻正一點點的啃噬著我刻在心中的熟稔,記憶中那個始終丰神俊秀,溫柔微笑的影子逐漸被抹去,沒法再和眼前這個如神如佛似的輪廓重疊在一起。
“妾……陰姬拜見陛下!”哆哆嗦嗦,那個謙卑的“賤妾”二字終於還是沒能從我口中吐出。儘管他已經是皇帝,儘管為顯女子賢德,我該用上那個“賤”字自謙才更妥貼。
但他是劉秀!不管他變成什麼樣,他仍是劉秀!我沒辦法用對待劉玄的相同態度來對待他。
他是……我的秀兒啊。
“可。”平平淡淡的一個字,像是一把鐵錘陡然敲打上我的心房,我肩膀微微一顫,四肢僵硬的險些爬不起來。腦子裡模模糊糊的回想著一些過去的片斷,忘了自己是怎麼從地上爬起來,也忘了是誰攙扶著我挪到了邊上。
耳邊只隱約聽到有人嗡嗡的唸叨了許多話,之後劉伯姬突然拼命扯我的袖子,見我無動於衷,於是她和劉黃兩個人一左一右幾乎半拖半架的將我拽到殿前。我們三人一齊跪下,又是一番叩拜繁縟大禮。
第一次行禮我還算是中規中矩,一絲不苟,可這一次神志卻有些恍惚,跪拜的時候不僅頻頻出錯,膝蓋打彎時還保持不住平衡,因此狼狽的傾倒一側。
殿上有人失禮的噗哧發出一聲笑,我緊抿著唇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一臉茫然,視線所及,唯有眼前那片瀲灩之光。
那片瀲灩的旒玉之後,他到底在注視著什麼?又在探索著什麼?
可知我此刻的心慌意亂,皆由他起?
“即日起敕封陰姬為貴人,賜居西宮……”
我渾身一震,幾乎要從地上彈跳起來,劉黃使勁摁著我的手,廣袖瀉地,遮掩住她的小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