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發了一個月的工錢,住在洋涇浜鴿子籠裡的三個紡織工家庭都縫製了新裝,這是一種注重對外形象的群體習俗。
那怕她們並沒有熨燙衣服的工具,也會把搪瓷的飯盒裝了滾燙的水,再包裹了溼毛巾來熨燙衣衫,那怕他們沒有晾曬的地方,也會架起一隻木頭梯子,把衣服高高掛在鴿子籠的天窗上。
筷子放在火爐上,燒的發燙了,就可以用來做手工的捲髮。擦亮一支火柴,讓它認真的燃燒,火光過後留下的黑色碳灰,就可以用來描摹眉毛。
不管家中是如何的侷促狹窄,等出了門,她們都是衣衫乾淨、板正。說話利落,反應機敏的人。
當人的運氣變好了以後,經常會引來更多的運氣。三戶人家燕子銜泥一樣辛苦搭建出來的郊外棚戶,因為要上班速度快一些,所以依舊是住在鴿子籠裡。
就有熟悉的鄉親過來說話:
“郊外的那三間棚戶,你們也可以轉讓出去啊,現在的價錢可是不少,三間三十塊!”
鄉親伸出粗壯的手掌來,擺出三個手指。
三戶人家商量了一下,終於點了頭。
他們依舊是很需要錢,阿巧要送去讀書,阿芬和阿巧的表姐白天要上工,晚上也要讀夜校,認了字,會算賬,工錢是會大漲的。阿巧的弟弟太幼小,也不能放他一個人在家裡,所以還得託人照顧。
三間棚戶出手很快。三五天就賣掉了,幾個鄉親過來交接,又給他們帶來一個口信。阿巧的爺爺要來上海看孫子,已經出發了。
阿巧全家都很高興:
“阿爺身體蠻好的,來了正好可以照看小毛頭。”
又是隻過了幾天時間,阿巧的爺爺到了上海,他是和幾個老討生活的老鄉同來的,步行,肩膀上扛著一根樺木杆子,挑著兩個大包裹。
老爺子醬色的臉膛上是深深的皺紋。瘦的腮幫子侵蝕進去兩個大坑。
阿巧的爸爸去接人。叫了一輛黃包車。
老爺子很不高興:
“這樣太過福了,要折壽的。”
阿巧的爸爸就寬慰他說:
“並花不了幾個錢,這個咱們家現在都有。”
老爺子眨巴著眼睛看兒子:
“那你發達了,做了大買賣。當了官兒?”
阿巧的爸爸抹汗:
“只是做工的。”
只是做工的。工錢比自家的老婆還要少一點兒。上海的男人歷來都容得下大女人。並不認為這是丟人的事。
老爺子教育他兒子:
“我能走,咱們不花這個冤枉錢。”
等在一邊的車伕倒是並不惱怒,只是站在那裡。陪著一點笑的臉有些戲弄。
阿巧的爸爸勸:
“您趕緊的吧,咱們錢依舊付了的。”
初來乍到的,還不熟悉情況,阿巧的爺爺只好聽他兒子的,坐了黃包車,兩隻手緊緊地抓著大包裹,他的挑行禮的樺木杆子挺長,在黃包車上,橫放也不是,豎放也不是。
阿巧的爸爸想要扔掉,被老爺子虛虛的做了一個披頭打臉的動作。
黃包車車伕低著頭拉車,偶爾要被樺木杆子打一下腰,一路的艱難。
好不容易到了家裡,一看鴿子籠這種促狹的居住條件,老爺子反倒是舒緩了一口氣,彷彿唯有這樣,才是他熟悉並且預料之中的。
“窮苦人那,多少輩子都是這樣過的。”
老爺子過來,阿巧爸爸的意思,是要帶出去吃打滷麵的。然後又差一點被打了臉。
“說的啥,外面吃,下館子,你是官老太爺啊?小心點,這人是不能過福的。”
阿巧媽媽只好親自動手做飯,加了一道菜,只是炒蔥白而已,但是菜油放的足足的。
人類的智慧是無窮的,加了一口人,照樣睡得下,鴿子籠裡安置了架子床,能睡下三層人。只不過老爺子還是受了點委屈,他睡覺非要抱著兩隻大包裹,雙層的架子床,三層的空間,都不太能塞得下那兩隻包裹。
阿芬的媽媽和阿巧的舅媽說悄悄話:
“好大的兩個包裹,是什麼?”
阿巧的舅媽用很小的聲音來笑:
“這個我可是知道的,是我們家小毛頭的老婆本兒。”
老婆本兒,中國的男人,娶老婆歷來是要蓋房修屋,出聘禮的,如果父母出息,就可以替他預備上了,如果父母不巧是手裡空空的,就要靠自己辛苦抗活來積攢了。國人歷來的認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