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舉面色不虞,只看著他。
他從未借過錢,按著本來心意說:“我會還的,我一定會還的,我已經託了人去英租界做事。”
二人已近街頭,徐鳳舉似是無奈:“我本是商人,從不做賠錢的買賣,若不是我妹妹再三相求,定不會管。你爹在逍遙館欠下的錢我可以替你還,但是上次結婚借的錢就一起算了吧,你看看,是折宅子還是折鋪子,一次算清。”
顧君行頓時抬眸,以為徐鳳舉藉此要挾,讓他別離婚什麼的,沒想到人隻字未提,傲氣又生:“我以為,你會要求我待你妹妹如何如何。”
徐鳳舉當即失笑,上前一步,抵近了些許:“顧大少爺,千萬別對我妹太好,我巴不得你們離婚呢!”
說著退後一步,又是一本正經說道:“再者說,徐某從不拿妹妹做買賣,若求親那日我在家中,就是她一直哭,我也不會讓她嫁進顧家。”
這話看似輕,實則太重。
就是她一直哭,在他心中妹妹一直哭,就是重事了。
顧君行感念至深,低頭:“她真的有個好哥哥。”
徐鳳舉淺淺目光,透過他的肩頭,看向顧家門前的妹妹,笑意更深:“談不上好,見不得她不痛快那樣。”
他一身青衫,斯斯文文。
顧君行莫名的愧疚,如實道:“本來也不想張口,家父之過,便是君行之過,君行無能,不能讓父母依靠。若是平白給了,我也受不起,如此算清才好,祖宅還得住,就抵鋪子吧!”
顧家現在還剩下兩個鋪子在收租,一個在普通地段,租金少得可憐,一個在英租界,租金可觀用來維繫生活。他一讀書人雖知道哪個金貴,但實屬無奈,只等徐鳳舉開口。
果然,徐鳳舉不甘不願地:“這幾百塊錢夠買你們家祖宅的了,但是常言道麼,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就許你抵當英租界的那鋪子,你看怎樣?”
顧君行略一思索,當即答應下來:“好,只不過地契不在我手裡,需得回去拿……”
此事事關重大,顧家老太太輕易不能答應,可不是他說的這麼簡單。
徐鳳舉只當不知,點頭應下:“行吧,那我先帶迦寧回家一趟,你去拿地契,家裡等你。”
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力氣,他這是在給顧君行體面,把徐迦寧帶走了,你們愛怎麼吵怎麼吵,地契用什麼辦法拿出來,也是他顧君行的事。
真是十分體貼了,顧君行隱約明白過來,點頭答應。
至此,徐鳳舉將妹妹叫了過去,直接拽走。
徐迦寧還沉迷於苦情戲當中的小媳婦兒角色,走的時候就兩步一回頭,眼巴眼望地看著顧君行,直把他看得心生不忍,竟然跟了上來。
一輛汽車就停在路旁,二人走到車前,徐鳳舉開啟車門,讓妹妹上車。
迦寧站在車門處,有些不想上車的意思,等顧君行到了面前了,低低道:“你快些來接我。”
她眉峰微動,滿眼期盼,忐忑又猶豫,似又努力對他笑著。人家最寶貝的妹妹,嫁給了他,在他這裡沒有好好對待,還這般期盼著他。顧君行心中百轉千回,生出些疼惜來,真是破天荒對她說出了回家以來最和顏悅色的話來:“你先同大哥回去,我一會兒就去,一會兒就去接你。”
徐迦寧點頭,這才戀戀不捨地轉身上車,坐進去還扒著車窗,伸手出來對他擺手揮別。
顧家大夫人在一旁抹著眼淚,顧君行目送她們兄妹離去。
徐鳳舉上車開車,汽車啟動,慢慢離開了顧家門前上了正街,他一手扶著方向盤,回眸看著旁邊的人:“妹子,演完了嗎?”
徐迦寧臉上已恢復了平時一本正經模樣,還嘆了口氣:“哥哥略勝一籌。”
街上車來車往,許多黃包車摻雜在黑色的汽車當中穿梭不停,前面有車停住,徐鳳舉按了下喇叭,實在沒按捺得住,哈哈大笑。
兄妹在屋裡時候就討論了一下,徐迦寧始終認為,等待就好,顧家老太太會碾碎顧君行的自尊,最後他不得不低頭,上門來借錢,她們等著就好,畢竟她們等得,她那個被扣在逍遙館的公公等不得。
徐鳳舉則有不同見解,他說顧家書香門第,顧君行是新時代讀書人,結婚已是極致,做不來那樣伏低做小螻蟻模樣,也做不來一而再再而三地坑岳丈家錢的事,氣急了會橫生他事。只要給他一個契機,讓他接受交易會更容易,不需要彎彎道道,一次就能折清,而且他日後是顧家的天,他必定能有辦法拿地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