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隔壁傳來福爺爺的一陣咳嗽聲;那條老嗓子聽上去就像是有幾千斤重。邵娜跺著腳說:“還不快走;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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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青年下放農村;其目的是為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接受再教育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並沒有人告訴我們。但下放後不久;我們都明白了;就是為了回城;也就是回到南京。
我們下放是為了上調;離開是為了回去。聽上去有點兒荒唐;但事實就是如此;所有的知青都是這樣理解和努力的。問題僅僅在於;如何才能回去?按大許的說法;就是看誰能熬;憋得住;下鄉鍛鍊煉(練)的就是這個。但僅僅能熬、能憋顯然是不夠的;那不過是防止在回城的過程中可能會出現某些差錯;比如和當地人結婚;生了孩子;就只有在農村紮根一輩子了。就算你熬得住;也憋得住;也不一定就能回去呵;還得積極表現。只有透過積極表現贏得貧下中農的信任;招工、上大學或者當兵才可能有被推薦的機會。
就說老莊子上的四名知青吧;除吳剛以外都在積極表現。吳剛是因為出身於工人階級家庭;根紅苗正;無須表現。他只要能熬能憋就功德圓滿了。其他的人就不行了;除了在生產隊的大田裡摽著幹活;還得各顯其能;另闢蹊徑。
比如我要求餵養閨女;就明顯有討好貧下中農的意思。那閨女是隊上唯一的耕牛;雖然年老體衰;村上的人還是把它當成了寶貝;成天咱閨女長閨女短的。如果隊上還有其它的牛;也不至於如此;閨女甚至連名字都不會有。就像村子上的那些狗;就沒有名字。老莊子上的人叫它們狗;最多根據毛色的不同;稱之為黑狗、白狗、黃狗或者花狗。
邵娜積極表現的方式就是給村上的人看病。
她自制了一個小藥箱;揹著挨家挨戶地串門;甚至下地勞動的時候也揹著。治病用的藥品是家裡從南京寄來的;無非是紅汞、消炎粉、土黴素、去痛片這樣一些常見藥。因為村上的人平時不吃藥;因此一吃就管用。邵娜藥到病除;竟然成了遠近聞名的神醫。在此成績的鼓舞下;她戒驕戒躁;開始學習針灸和肌肉注射;也就是扎針和打針。扎針她在自己身上練習;打針就只能在我身上練了。往往是;邵娜的胳膊和手上扎滿了針;而那隻扎著的手正按著我屁股上的藥棉;的確是夠嚇人的。邵娜練習扎針是為了治療貧下中農的疑難雜症;而練習打針卻是為了治療貧下中農的豬。也就是說;我成了給豬治病的實驗物件。
打針主要是打青黴素。老莊子上的豬和人一樣;不免藥到病除。後來;邵娜作為獸醫的名聲就遠遠地超過了她作為人醫的名聲;這自然與當地人的見識有關。他們認為;豬比人更重要。人生病了可以熬;豬生病了就不長膘。
再說了;青黴素不僅價錢很貴;而且稀罕;輕易搞不到手。事情總該有個輕重緩急吧?考慮到所有這些情況;我作為給豬治病的實驗物件就不應該感到委屈了。邵娜以獸醫而聞名;也是在抬舉她。這些道理我是逐漸才體會到的;從醫人到醫豬的道路邵娜也是在實踐中慢慢摸索出來的。
再說大許。
他出身於一個典型的剝削階級家庭;解放前家裡是開工廠的。我父親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就被打翻在地;後來去了五七幹校。邵娜的父母則是知識分子;屬於臭老九。邵娜的父親頭上還頂著一頂右派分子的帽子。儘管如此;我們的父母都沒有歷史問題。因此大許每次喝多了;不僅哭他沒有女人;還哭他沒有一個好爸爸。我安慰他說:“其實我們是一樣的。”
“才不是呢;我需要付出雙倍的努力;才能和你們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大許說。
他不單嫉妒我和邵娜談戀愛;還嫉妒我們的出身;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許的家裡看來很有錢。隔三岔五的;他會收到一些南京寄來的包裹。不僅頻率很高;就是在全公社的知青中;大許收到的包裹也是最大的。這些包裹裡裝的自然不會是藥品;但到底是什麼?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大許從不當我和吳剛的面拆包裹。他的床邊放著一隻體積龐大的柳條箱;八個角上都包了鐵;包裹裡的東西被源源不斷地輸送進去。那箱子除了暗鎖;外面還加上一把永固牌鐵鎖。只是在深更半夜的時候;柳條箱才會被開啟。吳剛住在大許隔壁;據他說;大許每天夜裡會爬起來清點箱子裡的東西。也不點燈;怪嚇人的。一度我們懷疑大許是不是有夢遊的毛病?但又覺得不像。吳剛說他聽見大許偷偷地吃東西;就像耗子似的窸窣個不停。明明是自己的東西;卻要偷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