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朝郗嶠之對峙怒江,整整一月按兵不動,因此才被朝廷忌諱有加?”
“是。”
“又可知當年朝廷一日十發金令促戰,你父親卻依舊不為所動,從此才讓朝廷裡有心之人落下了切實的把柄?”
“什麼把柄?”商之滿目戾氣,冷笑道,“當年正值盛夏,怒江水汛滔天,怎能戰得?十四年前安風津一戰的血流彌江,前車之鑑,父親如何能在那時出軍渡江南下?所謂不戰通敵之罪,不過是姚融之輩存心誣衊陷害之詞。”
“姚融?”竺深卻笑了笑,搖頭道,“你怪錯人了,他雖與九年前的血案逃不開干係,卻非主使之人。”
商之皺眉:“師父說什麼?”
竺深嘆息道:“當年勢必要除獨孤氏、弱鮮卑的人,不是姚融,不是裴行,而是另有其人。而當年前去軍營說服你父親孤身領著親兵返回洛都、卻在崤山道被禁軍捉拿的人,也不關姚融和裴行的事,卻是為師所為。”
商之聞言色變,怔怔望著竺深:“師父不要胡說。”
“人已將盡,何須胡說?”竺深提起精神,右手捏起一粒胸前的佛珠,彈指射出,撲滅了三丈外的燭火。
商之望著他指間的捻花招式,倒吸一口涼氣,跌跌撞撞自榻前起身,面容剎那青白。
竺深道:“那日我去營帳時,戴著斗篷,蒙著面巾,無人得知真容。當時帥帳裡賀蘭柬正與你父親議事,我冒然闖入,賀蘭以為是刺客,非與我動手,卻被我失手彈了一粒佛珠入他骨髓,從此身體病弱,再不曾康復。此事他必然與你說過,是不是?”
商之望著竺深,眸底暗潮瘋狂湧動,卻又咬緊著牙關,不發一言。
“無論紅塵世外,你父親都是我的知已,那夜我的到訪雖突兀,他卻依然聽從了我的勸說,孤身帶著二十名侍衛,回洛都覆命,想要親自解釋怒江戰事,不料……”
“夠了!”商之厲聲道,“你既然瞞了我九年,又何必在今日說出來?”他愴然一笑,盯著竺深滿是無助:“我的救命恩人,我的授業師父,卻是我的殺父仇人……我如今得知了,又該怎麼辦?”
竺深嘆了口氣:“我並未想過害你父親,我也不知道會害了你父親。當日姚融攜帶先帝的旨意過來找我,我不得不接旨,下山去找你父親。我那時心中想的,的的確確是希望你父親回朝稟述戰事後,從此烏桓貴族和鮮卑貴族能握手言好。只可惜……出家在外之人,仍是不懂朝堂裡的風風浪浪、蠅營苟且。你父親當日與其說是聽信了我的勸說,不如說是先帝的旨意所迫。當日他若不回朝,便是真正的謀反叛逆。”
商之愈聽愈茫然,不禁怒道:“究竟是什麼旨意?”
“當時陛下幼年繼位,懵懂無知,輔臣以慕容華為首,依靠的後戚勢力更是獨孤氏和鮮卑一族,而鮮卑素來為烏桓貴族和司馬皇室的忌憚,甚至在開國之初,祖先便立下血書供奉宗廟,提醒後任君王和所有司馬氏子孫提防著鮮卑的力量,尤其是身為鮮卑之主的獨孤一族。如此情況下,你以為先帝會留下什麼密旨?”
商之面色煞白,腦中一片混亂:“那你方才說的勢必除我獨孤的人……”
“是先帝,”竺深輕聲道,“尚兒,為師還想再提醒你……”話語猛然一頓,他的的氣息漸漸虛弱,望著商之的眸光也慢慢散亂無神。
商之抿緊了唇,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運起內力牢牢護住他的心脈。
竺深終於再度恢復精神,微笑道:“你終究是心善的,但凡對你有過恩義的人從來不肯放下,這卻是為師最擔心的一點。”
商之寒著臉不吭一聲,竺深慢慢道:“九年前的禍亂,說到底,其實是帝權和士族勢力相爭所致。先帝為了儲存司馬氏的權力和威嚴,所以借力打力,讓姚融和裴行滅了獨孤氏。當年我也曾想不明白,先帝既然對鮮卑如此深惡痛絕,為何又讓司馬豫繼位?直到如今你們鮮卑一族護著司馬豫與姚融爭權,我才依稀明白過來,治國恰如端一碗水,稍有不平,水則溢漏。九年前,對於帝權的最大威脅是獨孤氏,如今,對於帝權的最大威脅卻是姚氏,還有那幫恃寵生嬌、奢靡淫逸的烏桓貴族。司馬豫想要藉此立威,從此登峰造極,俯瞰天下。可是尚,你如今輔助司馬豫奪權,獨孤與鮮卑再度復興……豈知世間有九年前,怎會沒有九年後?而你比之你父親當年更是光芒畢露,天下人都知商之君武有雄才大略之心,文有務實治國之才,難免不會是帝權的下一個心腹之患。”
商之從不知竺深已為自己想得如此長遠,一時怔忡,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