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子野不理他的嘲諷,眼睜睜看著那些親衛將一副貴重的紫楠棺木暗暗落在廊廡陰影處,急急拉過謝澈道:“陛下是什麼意思?佛家得道高僧都是火化身軀的,怎麼你還帶了棺木來?”
“陛下也是無可奈何,是烏桓那般貴族鬧出的名堂,”謝澈不住嘆息,解釋道,“御醫前幾日來寺中請了大師脈搏,回稟陛下說就是這兩天的事,訊息傳到朝中大臣的耳中,多數都念起竺深大師皇叔的身份,既憐憫他多年清苦,又尊敬他佛道高深,請陛下在大師殯天后將他按親王之禮葬於宗室陵墓。”
慕容子野冷笑道:“四十年前也是那般烏桓貴族逼著皇叔出家的,紅塵世外,本是從此兩清。如今他們又用世人的仁義道德來束縛大師的自由身,當真是還沒病死倒被他們氣死了。”
謝澈斜眼看他:“想來小王爺是有卓爾不凡的高見,不妨回去洛都朝廷,上稟陛下,看能不能力挽局勢。”
“謝澈!”慕容子野怒得目色灼火。
謝澈苦笑道:“我有什麼辦法,別逼我。”
慕容子野沉沉壓了一口氣,捏著手裡的竹簡思了半日,才出聲道:“你還是去見見夭紹吧,她在景寧僧舍。”
“她在寺中?先前接到她的信,不是說還有兩日才能回洛都?”謝澈不及細想,轉身囑咐了親衛幾句,便疾步離開。
慕容子野將竹簡放入袖中,走過千佛殿,來到後山竺深大師的僧舍外。
寺中一些極少露面的長老此刻都聚集在僧舍前,一個個皆是神色凝重。慕容子野靜悄悄站在一側,但聞風聲雨聲不絕入耳,有這麼一瞬,他似乎覺得,這年春日的寒峭便如這陣風雨,將會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忽聽僧舍裡有人高喚了聲:“師祖醒了!”僧舍外的諸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貼身侍奉竺深的小沙彌抹著眼淚含笑出來,對長老們喃喃道:“師祖又醒了。”
“佛祖庇佑。”清風吹過長老們鄂下的長鬚,唇間透出的嘆息宛若淨蓮吐蕊的空明清澈。細雨洗過他們雪白的僧袍,分明都是仙風緲緲的模樣,卻在這一刻的生死離別中心甘情願地體會著與世俗之人無差的折磨。
小沙彌又道:“師祖說,先前一些事都和諸位長老交待得差不多了,請長老們先行去千佛殿歇息,不必再在此等候。”
“是。”長老們對視了幾眼,不禁搖了搖頭,轉身飄然行去。
諸人散盡,唯有慕容子野站在廊下兀自不動。小沙彌素日對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可是今日實在覺得此人的一襲緋袍太過礙眼,正要上前驅逐,卻聽身後門扇微微一響,轉過頭,只見郗彥面容疲憊地自僧舍裡出來。
“瀾辰師叔。”小沙彌忙迎上前。
郗彥微笑叮嚀道:“你師祖對你尚師叔有話交待,這段時間不要讓人靠近僧舍。”
“知道。”
郗彥看了慕容子野一眼,兩人一言未發,聯袂朝廊廡深處走去。
“方才竺深大師醒了是……”
“師伯已接連幾日神智昏聵、身體虛乏,今日早晨忽起精神不過迴光返照,支撐了半日已是燈燭將盡,尚和我費盡了心力,不過也只能再維繫盞茶的時刻。”
慕容子野長嘆了一聲,道:“朝廷裡也得知了訊息,謝澈帶來了禁軍和棺木,奉旨等大師……圓寂之後,請聖體回洛都,按親王之禮操辦後事。”
郗彥聞言腳步一頓,望著廊外春風綿雨,靜默了長久。
僧舍裡,商之捧著參湯坐到榻側,盛出一勺想喂入竺深口中,不料竺深卻搖著頭嘆息:“不必折騰了,為師還剩下的這縷氣息,其實已是此生多餘的了,不過如此,恰能拋棄了前世的身份牽絆,與你說最後幾句話。”
商之只得放下參湯,輕聲道:“師父請說,弟子聽著。”
竺深在他的扶持下慢慢坐起身,盤膝直腰,仍是平日靜坐的姿態,望著商之一會,才道:“在你心中,為師是怎樣的人?”
商之微微一怔,答道:“師父於佛法義理精深,於佛道悲憫為懷,於弟子而言,是再豁達寬容不過的長輩。”
“世人只道我遁入佛門,萬念皆空,卻不知我心中從未忘記過自己一生所受的辛酸孤苦,也從無法忘懷自己雙手所造的血腥罪孽。”竺深神容安詳,回首往事之間,言詞中不存一絲怨對惱恨、亦不存一絲的惆悵自責,平平靜靜道來,卻聽得商之有些驚疑難定。
“血腥罪孽?”
竺深緩緩透了口氣,道:“尚兒,你可記得九年前你父親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