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一時清醒,一時糊塗。清醒的時候他扭過臉,追著林子森看。林子森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就坐在床邊不動了,低頭笑問:“這麼大的人了,還生疹子?”
葉雪山張了張嘴,說不出話。林子森給他掖了掖被角,然後含著笑意看他。病勢來的很兇猛,葉雪山的面孔脖子已經全被疹子覆蓋,一張花點子臉浮腫的厲害,林子森饒是看慣了他,猛的一瞧,依然感覺��沒擰�
葉雪山又張了嘴,連嘶嘶都發不出來了,就只剩了口型。林子森俯身把耳朵貼了上去,才知道他是想要一面鏡子照一照。
林子森當真拿來了一面小圓鏡。把鏡子往葉雪山面前一懸,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葉雪山大吃一驚,顯然是被自己的新面貌嚇著了。
林子森憐愛的問他:“醜不醜?”
不等他回答,林子森彎腰在他的花點子腫臉上輕輕親了一下,又問:“醜不醜?”
葉雪山的溫度幾乎快要灼傷了林子森的嘴唇,他接連吻著葉雪山,像是在吻一塊火炭,燙的他蜻蜓點水無處棲息:“醜不醜?”
葉雪山神情呆滯的笑了,一笑,就更醜了。
笑過之後,他入睡了。疹子在他的睡眠中蔓延開來,彷彿只是一轉眼的工夫,他就徹底沒了人樣。醫生來過幾次,每次都會聽聽心肺,心肺倒還一直沒有問題。
林子森不敢脫衣服上床了,沒日沒夜的守在床邊,得空打個瞌睡,床上一有動靜,他就立刻驚醒。午夜時分,他實在熬不住了,靠著床頭迷迷糊糊,一個腦袋垂到胸前直晃。正是要睡不睡之際,身邊的葉雪山忽然動了。
他猛然睜眼望過去,就見葉雪山也睜了眼睛,直勾勾的望著上方,神情是非常的認真,幾乎到了若有所思的地步。
委委屈屈的一抿嘴,葉雪山發出了輕而清晰的聲音,像是靜夜裡的一聲絃動:“我要死囉。”
然後他閉了眼睛,又恢復了方才的昏睡狀態。林子森直眉瞪眼的愣在一旁,懷疑葉雪山陽氣太弱,也許是剛剛見鬼了!
然而從這一刻起,葉雪山開始慢慢降溫,一身的疹子也開始有了消退的趨勢。隨著紅色疹子的減少,他漸漸露出了慘白的本來面目。林子森長久的站在床前看他,發現他已經瘦成了個輕飄飄的小紙人。光看面孔,瘦得還挺好看,因為鼻子下巴都是清秀模子,線條輪廓全禁得住推敲,嘴也是葉太太的嘴,嘴角柔軟的翹一翹或者撇一撇,偶爾動作大了,就顯出兩個清晰的梨渦。他所有的男子英氣全繚繞在眉眼之間,臉一白,眉眼越發顯得黑如墨畫,看起來有種少年式的英俊。
有那麼一瞬間,他心軟了,認為兩人就這麼過下去也不錯。他看出來了,少爺和太太不一樣,少爺比太太好得多。少爺和他多親啊,他怎麼捨得把少爺傷到走投無路?
一瞬間一過去,他又恢復了冷硬心腸。少爺年輕,二十多歲,有大把的光陰可以揮霍,自己現在還能夠陪著少爺往前走,再過幾年有了歲數,他緊趕慢趕都追不上了!
林子森一邊伺候著日漸康復的葉雪山,一邊接收了青島運來的印度煙土。下一步該怎麼走,他一時有點舉棋不定。不料正值此刻,金鶴亭像個鬼似的,偷偷溜回了天津。
金鶴亭和他的大人物仇家依舊沒有和解,可總在外面躲著也不是長久之計。大人物放出話來,說這回至少要割他一塊肉,言外之意是要大大的勒索他一筆。
金鶴亭不怕被勒索。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不能只許他勒索別人,不許別人勒索他。難得碰上個頂厲害的,他識時務,願意花錢買命。問題是他沒那麼多錢。
大人物氣吞山河,開口就是百萬以上。金鶴亭第一次聽到數目的時候,幾乎受寵若驚,沒想到自己一條性命,居然如此值錢。驚過之後他恢復理智,正要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財產,結果李三爺過來,告訴他公司沉了一條船。
金鶴亭聽過之後,白臉更白了。
煙土生意在近幾個月內是指望不上了,不賠就是好樣的。他想出去借錢,哈代先生越有越吝,可以忽略不計;葉雪山也有錢,然而新近把幾百萬財產全投在了公司裡面,就算有相助之心,怕也是有心無力。金鶴亭想不出自己能從哪裡借來七八十萬,又不捨得出賣名下產業,所以就終日擔驚受怕唉聲嘆氣,縮在家中不敢出門。
這日下午,天下飄起鵝毛大雪。金鶴亭把家中女人召集起來湊成一桌麻將,百無聊賴的消遣光陰。正是娛樂之時,林子森忽然來了。
林子森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皮袍子,頭上身上都是雪花,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