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一雙眼,竟是就此廢了!我默然轉身,陡然拂袖將案上茶盞掃落在地。
明石散是宮裡最常見的藥散,每間宮室都會用來摻在薰香之中,以避蚊蟲。這藥散清香無毒,雖可驅散蟲豸,對人卻無大礙。然而誰又想得到,將藥粉化在水中滴眼,卻可以緩慢灼傷眼眸,致使眼珠毀壞,終生失明!即便是兩軍陣前,面對流血驚變,橫屍當場的慘況,也不曾令我如此驚駭憤怒。
什麼人,對一個小小嬰孩有這樣深的怨恨,竟能在侍衛森嚴的景麟宮下此毒手,更在我的眼皮底下公然傷害子澹的女兒!
“來人!”我冷冷回頭,一字一句道,“即刻封閉景麟宮,但凡接近過小郡主的宮人,一併刑囚!”
景麟宮內侍衛、宮人連帶雜役,一併被囚禁在訓誡司,近身服侍小郡主的宮女和奶孃,全都跪在殿前,由訓誡司嬤嬤一個個審訊。悲泣慘呼之聲,透過屏風傳來,一聲聲清晰入耳,如尖針直刺人心。但凡宮中之人,無不清楚訓誡司的手段,落在那些嬤嬤手裡,比死亡更加可怖。
我端坐椅上,不語不動,冷冷看著跪在跟前的蒼白婦人。這個鬢髮散亂,神情恍惚的婦人,就是與我一起長大,曾親如姐妹的錦兒嗎?
她跪在跟前已經近一炷香時間,彷彿變成啞巴一般,死也不肯開口。
暉州失散之後,到底經過了些什麼,讓昔日巧笑嫣然的錦兒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我只是沉默地看她,亦不開口逼問,寧願外面的宮人供出更可怕的主謀,也不願意印證我的猜想。外頭慘呼聲漸漸低微,錦兒的臉色越發蒼白,身子搖搖欲墜,卻仍抵死強撐。只過了片刻,訓誡司的徐嬤嬤步入屏風,俯身回稟,“啟稟王妃,奶孃袁氏、宮人彩環、雲珠均已招供,供詞謄錄在此,請王妃過目。”
錦兒身子一顫,猛的抬起頭來,與我目光相觸,整個人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阿越接了那頁供詞,低頭呈遞於我,悄然退至一旁。室內彌散著淡淡的衡芷香氣,幽冷沁人。薄薄一頁供詞,看得我遍地生寒,雙手顫抖不已。
奶孃供出,小郡主每晚與蘇夫人同睡,從未在旁人身邊過夜,每到夜晚,常在蘇夫人房裡大聲哭鬧,半宿方歇。
彩環供認,蘇夫人月餘前稱寢殿陳舊,多有蚊蟲,曾命她向內務司討要明石散。
雲珠供出,她曾無意中發現小郡主眼睛有異,蘇夫人卻稱無礙,不准她聲張。
我反覆將那幾句供詞看了又看,終於將這一頁薄紙劈面摔向蘇錦兒,喉頭哽住,竟說不出話來。錦兒顫然撿起那頁供詞,看了兩眼,肩背陣陣抽搐,整個人似瞬間枯槁下去。我寒聲問,“果真是你?”
錦兒木然點頭。
我抓起案上茶盞,用盡力氣摔向她,“混帳東西!”
瓷盞正正砸在她肩頭,潑溼了她半身,碎片劃過額角,一縷鮮血淌下她慘白麵頰,觸目驚心。阿越忙跪下來,一迭聲地勸我息怒。
“你到底是不是她的母親,你還是不是人?”我語聲喑啞,憤怒得失去常態。
錦兒緩緩抬起頭來,眼中一片血紅,映著面頰血痕,異常可怖。
“我是不是她的母親?”她嘶聲重複我的話,陡然厲聲大笑,“我也希望不是!你以為我願意生下她,生下這個孽種,跟我一樣受盡苦楚嗎!”
孽種,這兩個字如火舌一般燙到我。我霍然站起,全身僵冷如墜冰窖,“你說她是什麼?”
錦兒慘笑道,“我說她是孽種,跟我一樣的孽種!”
我倒抽一口冷氣,腳下一軟,跌坐回椅上。
錦兒生在樂舞教坊,本是一個舞姬的私生女兒,直至她母親病死,也未告訴她生父是誰。樂坊裡這樣的孩子並不少見,通常男孩送人,女孩留下,長大後不是成為樂伎,就是被達官貴人收做婢妾。錦兒卻十分幸運,七歲那年被徐姑姑偶然看到,憐她孤苦,便帶進府來做了侍女。
此刻,她卻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這女孩兒是孽種,跟她一樣的孽種。我望著她,全身陣陣發涼,在心中盤桓過無數次的疑問,終於艱澀脫口,“錦兒,告訴我,暉州離散之後,到底發生過什麼?”她唇角陡地一抽,瞳仁緩緩收縮,慘然笑道,“郡主,你真想知道麼?”
我起身走近她,抽出絲帕將她額角血跡拭去,心下一時不忍,“你起來說話。”
她恍若未聞,依然跪跌在地,半仰了頭,拽住我的袖子,“殿下叫我從此忘了此事,再不必對旁人說起……可是,郡主想要知道,錦兒怎能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