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瓦二世到路易十五,建築藝術的病症正以幾何級數劇增,藝術只成了裹在骨頭上的一層皮而已,悲慘地奄奄一息了。
①四邦大學指索邦大學,即巴黎大學的前身。
②馬紮蘭(1602—1661),義大利人,紅衣主教,曾被路易十三任為首相。
與此同時,印刷術的景況又如何呢?全部離開建築藝術的生命力,都來歸附於印刷術。隨著建築藝術每況愈下,印刷術擴充套件壯大了。人類思想本來花費在建築上面的大批力量,從此全用於書籍。於是從十六世紀起,在建築藝術敗落的同時而壯大起來的印刷術,便與它進行角逐,並把它置於死地。到了十七世紀,印刷術的天下已定,大功告成,坐穩了江山,可以歡天喜地,向世界宣告一個偉大文藝世紀的到來。到了十八世紀,在路易十四宮廷里長期得到休養的印刷術,重新操起路德的古劍,武裝了伏爾泰,氣勢洶洶地猛衝過去,向古老的歐洲發起進攻,其實,印刷術早已把歐洲的建築表現方式消滅了。到了十八世紀行將結束時,印刷術已摧毀了一切。直到十九世紀,重建才開始了。
然而,我們不妨現在要問一下,三個世紀以來,這兩種藝術中到底是哪一種真正代表了人類思想呢?是哪一種把人類思想表達出來呢?是哪一種不但表現了人類思想對文學和經院哲學的種種癖好,而且還表現了其廣闊、深刻和普遍的運動規律呢?是哪一種既不間斷又不留空隙、時時刻刻與人類這行走著的千足怪物相迭合呢?究竟是建築藝術還是印刷術?
當然是印刷術。可別搞錯了,建築藝術已經死了,永不復返地死了,它是被印刷的書消滅的,是因為它不能那麼耐久而被消滅的,也是因為它過於昂貴而被消滅的。任何大教堂,造價就達十億之巨。請設想一下,需要多少投資,方能重寫建築藝術這部書,方能重新在大地上星羅棋佈地蓋起千萬座建築,方能重返昔日的鼎盛時代,那時宏偉的建築物成群,正如一個目擊者所云,“彷彿這個世界晃動著身子,扔掉了舊裝,穿上一身教會的白衣裳。”①
(格拉貝·拉杜爾菲斯)
一本書一下子就印好了,所費無幾,而且還可以遠為流傳!人類的全部思想,如同水往低處流,都沿著這斜坡傾注,那又何足為怪呢?這並不是說建築藝術再也不會在某個地方造起一座美麗的宏傳建築,一件單獨的傑作。在印刷術統治下,確實還有可能不時看到一根圓柱②,我想那是由全軍用繳獲的大炮熔鑄而成的,就像在建築藝術統治時期的《伊利亞特》和《羅芒斯羅》、《摩訶婆羅多》③和《尼伯龍根之歌》④一樣,都由全體民眾對許多行吟史詩加以兼收幷蓄和融合而成的。二十世紀突然出現一位天才建築家是可能的,正如十三世紀突然出現但丁一樣。不過到了那時,建築藝術不再是社會的藝術,集體的藝術,支配的藝術了。人類的偉大詩篇,偉大建築,偉大作品,不必再透過建築形式去修建,而是利用印刷就可以了。
①《尼伯龍根之歌》,日耳曼史詩,大約形成於十二世紀,長達九千多詩句。
②《摩訶婆羅多》,古印度的敘事長詩,計十九卷,共十二萬章。
③指拿破崙鑄造的旺多姆銅柱。
④原著在這裡附有這句引語的拉丁文原文,因內容同一,故略。
從此以後,建築藝術或許可能再復興,但再也不可能以它為主了。它將接受文學規律的支配,就像文學過去接受建築藝術規律的支配那樣。這兩種藝術的各自地位是可以互相轉換的。在建築藝術的統治時代,偉大詩篇固然寥若晨星,卻有如雄偉的建築,這倒是千真萬確的。印度的毗耶娑①冗長繁雜,風格奇異,難以識透,宛如一座巨塔一般,埃及東部的詩歌,好比建築物一樣,線條雄偉又穩重;古希臘的詩歌,瑰麗,安謐,平穩。基督教歐洲的詩歌,具有天主教的威嚴,民眾的樸實,一個復興時代的那種豐富多采和欣欣向榮。《聖經》好似金字塔,《伊利亞德》好似巴特農神廟,荷馬好似菲狄亞斯。十三世紀,但丁是最後一座羅曼式教堂;十六世紀,莎士比亞是最後一座哥特式大教堂。
至此為止,我們所說的必定是掛一漏萬,有失偏頗,但概括起來,人類有兩種書籍,兩種紀事,兩種約典,即營造術和印刷術,也就是石寫的聖經和紙寫的聖經。這兩部聖經在各個時代都是大大敞開著的,今天我們凝視它們,不免會緬懷花崗岩字型那種顯而易見的壯麗,緬懷那用柱廊、塔門、方尖碑寫成的巨大字母,緬懷那遍佈世界的一座座人類築成的高山,緬懷從金字塔直到鐘樓、從凱奧甫斯②直到斯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