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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人,死得更慘。這兩個人的罪名完全一樣,但罪行的內容恰好又完全相反。我們可以稱張是死於她的智慧和清醒,但楊卻更像是因其愚蠢和迂執而死。問題是他們都是那個時代,敢於堅持思想和表達的人——不管後世如何評價其思想的正誤。他們除了思考和表達之外,並未去組織造反殺人放火。是的,他們是以言獲罪的人。而言論自由,是任何一個文明國家都要寫進憲法的公民權利。但同樣為了這點可憐的權利,張成了悲劇英雄,楊則永遠還是小丑。

殘忍教育五

人在這個世界偶然地經過,因為五官六慾所能感受的短暫快樂,多數時候難免貪生。為了自己的生存而要去與別的物種爭奪生命的機會和空間,這種惡基於本能,我們常常無法去苛責--畢竟捨身飼虎那種宗教精神是聖徒英雄的情懷。但如果輪到人與人、族與族、國與國之間的生存競爭時,必然要遭逢彼此的算計、廝殺和戰爭,那麼此中的人性底線是什麼?在個人主義、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這些冠冕堂皇的大旗下,我們是否可以不擇手段地放縱暴力而無須去顧慮末日審判。

我拿這樣的問題來衡諸個人經歷、親友往事和所謂的民族史詩時,常常深陷困惑,不知其中倫理標高應該設在哪個刻度。草民拜天地,是要學會敬畏。君子遠庖廚,是要心懷不忍。敬畏是要有所怕,不忍乃為培養愛。如果凡人皆知怕和愛,也許無須宗教,我們也可能超凡入聖了。問題是身處一個無神論國度,當科學原教旨主義被宣揚成某種普世價值時,當革命造反起義暴動洪秀全李自成都被塑造為英雄傳奇後,我們到底還怕什麼?一切世間法何能扼制本來潛在又被反覆提倡的惡性。

1949年,身為小地主之子的家父,為了亂世逃生而投身於新政。他的家庭在土改中慘遭滅頂之災,他卻成為了另一個縣的剿匪英雄。【見拙作《地主之殤》】父親迴避往事就像一個暮年潦倒的老叟,害怕邂逅青春鍾情的戀人,但他的故事仍被我從一些倖存者的回憶中打撈出來。在那個嗜血的年代,他的出身要求他必須更加殘酷這樣才不被懷疑其忠誠。我相信在他設計誘殺那些山野悍民,和經手籤令處決和他父親一樣勤勞致富的地主時,絕非出於他本意的選擇。他並不愚蠢,他不會相信他那一刻的殘忍是代表正義,但他清醒地知道,他哪怕偶爾流露一點溫情,一定會成為別人對他殘忍的充足藉口。就像那些加入黑幫的小弟,要先去殺人表示堅定和忠誠一樣--他別無選擇。

他領導的剿匪隊在平定了“文沙長暴動”後,某日活捉了十幾個俘虜。縣裡命令押解進城,他只帶了兩個部屬。匪徒被捆綁串聯在一起行動,磨蹭到夜晚他們走進了荒無人煙的險境,極有可能被匪幫劫道。他的部下之一建議殺俘,向上級報告說匪俘逃跑被他們處決。他是頭,他得承擔責任,為了自己人的安全,他只好默許--部屬先去解開繩索,要匪俘各憑天命逃生,他們三人在月光下點殺那些四散而逃的生命,能僥倖逃出他們神槍的大抵所剩無幾。

這就是革命需要的殘忍--我們的領袖早就用一串排比句,給我們詮釋過革命的準確含義--“暴烈的行動”。我們早在孩童時代,這段怵目驚心的語錄就被譜成了流行歌曲,整個國家都響徹著它恐怖的回聲。在野蠻的旋律中,孩子們優雅地揮動皮帶抽打出身不好的同學,逼迫老師吃屎,打家劫舍,虐殺著無數無辜的人們。我這一代,估計很少有暈血的人,因為在我們的少年階段,眼中早就充斥著淋漓的鮮血,對許多人生慘酷,早已見慣不驚。

殘忍教育 六

我常常想不清楚殘忍究竟是基於愚昧還是源於仇恨——此中暫且排除被迫的殘忍行為。除開這兩種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的發生原因呢?讀了母親的信後,我想起了我女兒在更小年齡階段時的故事--那時我曾短暫地與之相處過一些片段時間。

大約在她一歲多時,還是一個與不熟悉的人難以和平共處的孩子。我這個過客似的父親面對她的哭鬧完全無技可施時,只好抱她到魚缸前。果然,她很快就被那些妖冶扭擺著的魚所吸引而停止了哭聲。她先是睜大淚眼隨著無聲舞蹈的魚轉動瞳仁,當魚們累了小憩不動時,她開始伸出小手拍打魚缸興風作浪,魚們受驚又重新四處奔逃撞壁,一會才復歸寧靜。女兒又去拍,魚再度狂奔,女兒終於破涕為笑,她可能意識到她竟能捉弄這些貌似天仙的小精靈而為此得意快樂。

當這種遊戲反覆多次失去新奇時,她開始表示進一步的要求,指揮我把她抱到更近的位置,她竟然伸手到魚缸去直接捕捉那些窮途末路的魚。她似乎充分相信這些弱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