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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自是無所不在。古代那些文臣武將,儘管都知道死並不好玩,可若有幸被皇帝老兒親口賜死,臨死仍要謝主龍恩,好像遵皇命而死,簡直就是幾生幾世修來的福氣。若能讓皇上賜給三尺白練或一杯藥酒以全屍首,那真真是皇恩齊天了。叫你去死你都得感恩,天底下還有什麼不是恩典呢?!所以,那些幸福地被皇上賜死的人,臨死前講的話總是千遍一律:來生來世,當牛作馬,肝腦塗地!難怪嵇康被司馬氏殺了,他的兒子嵇紹卻忠心耿耿做著司馬氏封的官,而且最終為皇帝護駕喪了性命,盡了人臣之大忠。想那嵇紹也許很得意自己的父親是被皇帝老兒殺掉的,皇恩如此浩蕩,哪有不盡忠的道理?!那岳飛在風波亭前慷慨赴死,痛恨的也許只是秦檜之流,想來對大宋天子也應該是感恩不盡吧!嘆只嘆此生君臣緣盡,更待後世報效皇上吧!

從什麼時候起,中國人只知道感恩了?想天下混沌初開,矇昧未啟,人與人誰也不欠誰的,可謂眾生平等,當然也用不著老想著去感謝別人的恩典。可突然有一天,某個最強悍的人變得凶神惡煞,用屠刀征服了芸芸眾生,將天下萬物包括所有人的性命都記在他個人名下,據為己有。所謂“打天下”、“坐江山”,真的說破了歷代強人的霸道。中國從來沒有不是打出來的天下;既然天下是那些強人打出來的,強人也就可以把江山放在屁股下面坐著了。不管如何改朝換代,無非是天下或者江山被人搶來搶去,無非是百姓頭上的屁股換來換去。年月久了,被強人坐在屁股下面的人,將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全部忘記了,甚至連性命都忘了是自己的了。這大概就是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說的所謂群體遺忘吧!

人們早就忘記了自己,就只記得感恩了。老百姓的一切遠在祖先的祖先那裡就被人沒收了,現在人家高興了就給你一點兒,否則就不給,說不定還會把給了你的又收回去,而你卻不知那被收了去的原本就屬於你,也因此不懂得生氣;不知道現在獲得的原本就是你自己的,便感恩不盡。譬如,偶爾有位皇上敞開言路,甚至恩准百姓可以上奏萬民折,大家就感激得不得了,欣喜生逢盛世,天下歸心,非要上個歌功頌德的奏章不可,卻不知自己長著一張嘴巴,本來就是應該講話的。更可嘆的是些讀書人,見皇帝老兒允許自己說話了,就忘乎所以起來,卻不知世上沒有不殺人的皇帝,結果誤了卿卿性命。書生們枉送了性命之後,在陰間裡或許還會因為自己“文死諫”而趾高氣揚,從骨子裡瞧不起那些“武死戰”的,似乎書生比武夫死得體面,因而更蒙皇恩。再比方,哪位皇帝輕徭薄賦,人們更是歡天喜地,非齊聲山呼萬歲不可,殊不知,這無非就是多榨少榨你的血汗而已。恰恰最沒記性的是皇帝老兒,沒準哪天他想起庫銀是否豐盈,又會一道聖旨下來收這收那,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是皇帝老兒自家的菜園子,人家高興扯蔥就扯蔥,高興扯蒜就扯蒜。老百姓不必多管,但知感念皇恩就行了。

總聽人感嘆人心不古,可我見感恩美德卻一如古風。有人自是快慰,我卻討厭。我並不是叫人們都去做白眼狼。知恩圖報,不可謂不善。只是有些所謂的恩,分明是沒來由的。比如說,中國很難找出一位官員不知道自己的後臺是誰,應該對誰唯命是從。一旦有誰壞了遊戲規則,不但恩人再不見待你,只怕也不會再有別的人提攜你,因為你忘恩負義,且不管你負的是義還是不義。當然,如今再沒人公然標榜自己是某公門生,但誰是誰的人,大家心知肚明。如果誰真的以為自己的權力是人民給的,那就很迂腐可笑了。當然真要堂而皇之起來,還得把人民抬出來。我頭上的領導是人民選舉的,我這官位是人民選舉的領導給的,那麼,我的權力當然也是人民給的。我管這類理論叫報紙理論,圓也圓得,扁也扁得。

我知道自己這番言論是見不得大方的,袞袞諸公一定不快。飽學之士都說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在於人會使用工具,而動物只有本能;我卻固執地認為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在於人的嘴巴除了用來吃飯還要說話,而動物的嘴巴除了用來覓食只會鳴叫。

君子與聖訓

孔夫子鬱郁乎文哉,滿口君子小人云雲。於是漫漫兩千多年,國人大多爭做君子,或者冒充君子;鄙薄別人為小人,或誣陷別人為小人。一部民族史,似乎便由眾多君子和小人糾纏著向前演進。儘管小人從未絕種,君子卻一直是這個民族獵獵作響的人文旗幟。千年古國也因為這面旗幟而增添著些鮮亮的色彩。試問如果沒有孔子,如果孔子不動輒君子小人如何,今天會是怎樣一番景象?真的會像朱熹說的那樣,“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