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沒幹什麼事……”
“老爺與那孫眉娘是怎樣勾搭上的?”夫人嚴肅地問,“是不是你這個小雜種從中牽線搭橋?”
“夫人,小的實在是冤枉,”春生急忙辯白著,“小的不過是老爺身邊的一條狗,老爺往哪裡指,小的就往哪裡咬。”
“大膽春生,還敢狡辯!”夫人怒道,“老爺就是讓你們這些小雜種教唆壞了!”
“小的實在是冤枉啊……”
“小春生,你這個狗頭,身為老爺的親信,不但不勸誡老爺清心寡慾好好做官,反而引誘老爺與民女通姦,實在是可惡之極。按罪本該打斷你的狗腿,但看在你鞍前馬後地侍候了老爺幾年,暫且饒你這一次。從今往後,老爺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必須馬上向俺通報,否則,新賬舊賬一起清算!”
春生磕著頭,屁滾尿流地說:“謝夫人不打之恩,春生再也不敢了。”
“你去那狗肉鋪子裡,把孫眉娘給俺叫來,”夫人淡淡地說,“俺有話跟她說。”
“夫人,”春生壯著膽子說,“其實那孫眉娘……是個心眼很好的人……”
“多嘴!”夫人陰沉地說,“此事不許讓老爺知道,如果你膽敢給老爺透信……”
“小的不敢……”
知縣患病不起的訊息傳進孫眉孃的耳朵,她心急如焚,廢寢忘食,甚至比聽到繼母與弟妹遇害的訊息還要難過。她攜帶著黃酒狗肉,幾次欲進行探望,但都被門口的崗哨阻擋。那些平日裡混得爛熟的兵丁,一個個都翻了臉不認人,似乎縣衙裡換了新主,專門頒發了一條禁止她進衙的命令。
眉娘失魂落魄,六神無主,每日裡都提著狗肉籃子在大街上轉悠。街上的人指點著她的背影喊喊喳喳,彷彿議論著一個怪物。為了知縣的健康,她把全城裡大廟小廟裡的神靈都去跪拜了一遍,連那個與人的疾病毫無關係的八蜡廟她都進去燒香磕頭。她從八蜡廟裡出來時,一群孩子擁到她面前,高聲地唱起了顯然是大人編造的歌謠:高密縣令,相思得病。吃飯不香,睡覺不寧。上頭吐血,下頭流膿。
高密縣令,鬍鬚很長。日夜思念,孫家眉娘。他們兩個,一對鴛鴦。
一對鴛鴦,不能相聚。公的要死,母的要哭。要死要哭,夫人不許。
孩子嘴裡的謠言,似乎是知縣特意傳遞出來的資訊,激起了孫眉娘心中的萬丈波瀾。當她從孩子們的嘴裡知道知縣的病情已經如此嚴重時,熱淚馬上就盈滿了眼睛。她的心裡千遍萬遍地念叨著知縣的名字,想象中的知縣因病憔悴的面容,不斷地在她的眼前閃現。親人啊,她的心在呼喚著,你因為俺而得病,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俺也就活不下去了……俺不甘心,無論如何俺也要看你一眼,俺要跟你喝最後一壺黃酒,吃最後的一塊狗肉。儘管俺知道你不是俺的人,但俺的心裡早就把你當成了俺的人,俺把自己的命和你的命聯絡在了一起。俺也知道你跟俺不是一樣的人,你心裡想的事與俺心裡想的事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俺也知道你未必是真的愛俺,俺不過是你在需要女人的時候碰巧出現在你眼前的女人。俺知道你愛的是俺的身體俺的風流,等俺人老珠黃了你就會把俺拋棄。俺還知道俺爹的鬍鬚其實就是你拔的,儘管你矢口否認;你毀了俺爹的一生,也毀了高密東北鄉的貓腔戲。俺知道你在該不該抓俺爹的問題上猶豫不決,如果省裡的袁大人對你打保票說你抓了孫丙就給你升官晉爵你就會把俺的爹抓起來。如果皇帝爺爺下了聖旨讓你把俺殺了,你就會對俺動刀子;俺知道對俺動刀子之前你的心中會很不好受,但你最終還是要對俺動刀子……儘管俺知道這樣多,俺幾乎什麼都知道,俺知道俺的痴情最終也只能落一個悲慘下場,但俺還是痴迷地愛著你。其實,你也是在俺最需要男人的時候出現在俺面前的男人。俺愛的是你的容貌,是你的學問,不是你的心。俺不知道你的心。俺何必去知道你的心?俺一個民女,能與你這樣的一個男人有過這樣一段死去活來的情就知足了。俺為了愛你,連遭受了家破人亡的沉重打擊的親爹都不管不顧了;俺的心裡肉裡骨頭裡全是你啊全是你。
俺知道俺也病了,從見到你那天起就病了,俺病得一點都不比你輕。你說俺是你的藥,俺說你是俺的大煙土。你在街裡要死了,俺在衙外也要死了。你在行內死有多種的原因俺不過是你死的原因之一,俺在街外死了卻完全是因為你。俺死了你活著你會哭俺三天,你死了俺活著俺會哭你一輩子;你死了其實俺也就死了。
這樣的不公平的買賣俺也要做,俺是你養的一條小狗,只要你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