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必是不在家。
“哦,你爸爸今晚有應酬,不回來了。你也沒說你要回家,他……”林姨見他四下張望,跟著解釋道。
“無所謂。”他漠然地垂下眼瞼。繼而他抬起頭,把視線轉向林姨,央求道:“我餓了,趕緊做點好吃的吧。”
林姨雖是個粗人,對韓崢的事卻是細心慣了的。知道他是在掩飾他對韓進遠的在意,心裡反而更是充滿了對他的疼惜。她衝他笑笑,轉身走進廚房。
夜深了。這片住宅區很安靜,而且整個韓宅只有他和在一樓房間的林姨。他素來怕冷,上床前早早關死了窗子。連外面的風聲都被隔絕在外。四周的靜謐在與黑暗兩相混合後,增添了許多深沉的意味。
而他卻在這樣適合安睡的夜晚輾轉失眠。
他起身,扭開床頭小燈,突然降臨的光明,竟令他心頭一陣莫名的釋然;窸窸窣窣地披上了中長袍子的睡衣,走上走廊,按下壁燈。韓崢向下掃了一眼:空無一人的黑暗客廳,因源自二樓的一些光線散落,不知為何看起來會有些與白天時不同的感覺。他沒有進行任何思考,任由自己的腳步支配,向前走去。
他“鬼使神差”般進入了米蘭的房間。
似乎,從他目睹了父親與米蘭母親的偷情後,他再沒到她的房裡來過一次。
他憑著下意識摸到了門邊的電燈開關,隨即房間脫離了黑暗的包圍。她的房間沒什麼特別。簡單的桌椅床櫃,別無刻意的裝飾。東西擺放整齊。他的腦袋拒絕詢問自己為何要走入這裡。甚至他隨手從小小的四層簡易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翻看。那是本鄭愁予詩集——他努了努嘴皮,在他直覺印象裡,米蘭絕不是個帶著詩心的人。——沒錯,她是現實的、從來都是現實的。
一張相片從書裡的某一頁輕飄飄地掉了出來,背面朝上落到了地板上。
他彎腰給拾了起來,把照片翻轉。下一秒鐘,他幾乎恨不得把手中的照片撕爛。
他恨那個照片中的女人,不管她是活著還是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這一生他都不會原諒她。
……“小崢,來,米阿姨抱抱你……”他捏緊照片的邊緣,卻驀然想起一些模糊的畫面、一些模糊的聲音。
米音到韓家時,母親已經因傷癱瘓臥床。他那時還小,缺乏被母親相擁入懷的記憶。他有時會巴巴地看著與米音和小米蘭姐弟親暱玩鬧的場面,羨慕得要命。米音留意到了他的悵然,曾那樣溫柔地召喚他,把他抱在懷裡,親熱而真摯地撫摸他的頭髮、臉蛋和背脊。那個時候的他,也打心眼裡喜歡這個漂亮又親切的米阿姨。如果不是發生了後來的事,他應該會像對待林姨那樣對待她吧。可是,有些事的發生就是偏偏會出乎你的意願和意料之外。
他最終沒有撕毀照片。頭腦裡忽然形成的一個假設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如果米音和父親不是“那種關係”,他對米蘭他們的態度會是什麼樣呢?他還會處處針對他們、尤其是米蘭嗎?
這想法像一顆驟然彈出火塘的火焰星子般射向了他,頃刻之間,灼痛的感覺令他無法忍耐,於是他乾脆狠狠“掐滅”了那“火焰”——把所有與此有關的迷惑趕出了自己的意識。他把照片插回了詩集的書頁,塞進書架;關燈、幾乎是帶著些倉皇和踉蹌,走出了米蘭的房間。
韓崢和父親照上面已是第二天中午。林姨覺得韓崢平時每天早起上課辛苦,他身子又弱,休息天應當補個覺,便由他睡到自然醒,沒叫他起來吃早餐。而韓進遠前晚應酬到半夜才回來,加上酒席上喝了不少酒,因此也睡到11點多才下樓。
“小崢昨晚回來了。”林姨在他在餐桌前坐定後,面含微笑地告訴他。
“哦。”他的語氣和表情看上去似乎不著痕跡,實則心裡很高興。“那個……他下來吃過飯了沒?”
林姨心裡暗笑:這還真是兩父子。
她正準備回他的話,恰見韓崢從樓上走下來;嘴角便是往上一努,欠身對韓進遠微笑道:“瞧,這不下來了。”
“爸。”他仍是張口叫了他。多數時候,他還保留著對父親基本的禮貌。
“哎,坐下吃飯吧。”韓進遠有個把月沒見著兒子了,聽到韓崢的一聲招呼,雖則是一貫的冷漠,倒也正因為他平常的態度就是如此,那熟悉的語氣反使他覺得心頭一熱。
“哦。”他坐了下來。
“小崢,你回來,爸爸很高興。”
韓崢正要夾菜,聞聽這話,筷子一滯。“哦。”他不知說什麼好,木訥地點了點頭。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