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十三。”
“四十三?”家康大聲反問道。數正的臉不由得紅了。按照此時的風氣,三十三歲的女人就已算老女人了,而四十三歲的女人已是含飴弄孫的老太婆了。可不知何故,家康竟用力點頭。
“年紀大了,還是有夫之婦,她丈夫叫佐治秀正。”數正忽然想到要說的話,“主公,秀吉作出了普通人很難想象的決定。我想,對主公來說,這並非什麼不光彩之事。”
“那麼,你是贊成了?”
“主公反對嗎?”
“四十三歲……”家康自言自語,面前不禁浮現出一個青春已逝的可憐老太婆的樣子,老得令他難以忍受。
“主公!”數正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不要想多了。”
“我想多了?”
“是,這是內府的恥辱,不是主公的恥辱。這種情勢下,她的年紀大一些,不見得是壞事。”
“哦?”
“名義上是正室,實際並不一定要寵幸她,還可以把她作為人質。故依在下之見,這是一樁好事。”
“……”
“她當然會帶些陪嫁過來,因此,我們會另外給她在城內建起一處院落。這也是為了掩人耳目,給人一個錯覺。而實際上,請把她想成我們手中的一個人質,必要時,可以當作與於義丸交換的籌碼。”
“數正!我現在不想讓朝日姬與丈夫離散。”
“主公是說……”
“否則,豈非一個我根本吃不下的東西,卻要我長期去吃,哼!”
“秀吉已成勢,主公必須清醒。”
“你說得對,在沒弄清他的真實想法前,不可疏忽大意。”
“主公的意思,是說他可能把朝日姬送來時,趁我們不備而開戰?”
“他不敢,因為我們早有防備。可是,我疑他是以妹妹為餌,誘我去大坂,妄圖以朝日姬來換我家康性命。”
“主公!”
“怎的?你臉色不對。”
“在下真沒想到,主公竟會如此一說!”
“出乎你的意料?”
“石川數正不是羽柴秀吉的家臣,而是德川氏的家臣。”
“你是說我不應疑你?”
“對。我們不能在此時與秀吉對抗。秀吉比主公年長,我們若考慮他的影響並與他親近,以此抓住天下大名們的心,就必有出頭之日。可是主公之意令在下意外。”
“數正,既然你這樣說,我也實說了。我不悅,乃是因這種問題,你不應當即作答於他!我先考慮一下再定,你也去聽聽作左的意見。”
數正伸了伸腿,無言。他的臉痙攣著,與家康相財而坐,交換著異樣的眼神。
主意拿得太早了!數正非常後悔,他已經察覺到家康心中的憤怒,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他為難的了。把於義丸送去做人質、為子擔憂的家康,是多麼痛苦啊!
但家康的話還是太令數正痛心了——“不是被秀吉所逼,而是被數正所迫。”
家康話裡的含義是:“數正,你這不是完全成了秀吉的爪牙了?我恐還會懷疑,正是夾在兩方之間的你給秀吉獻上了此策。”先退下吧,再繼續解釋,只會更讓人疑。數正雙手扶地,靜靜道:“在下做得太過,正如主公所言,這事不當馬上決定。在下現在就去拜望作左衛門,順便把仙千代的情形告訴他。”
家康不語。其實數正心裡明白,與其說主公不悅,不如說他憤怒。家康這種直如巨石般冷漠的表情,在小牧長久手會戰時也曾出現過。
數正剛出門,正信急急追了上來。“石川大人,且等一等,我有話說。”
數正不理,只瞥了他一眼,就直奔大廳。他委屈得想哭。戰場上與敵人交戰,勝負當場立判,可出使卻是如此令人煩惱。若是武將和武將之間的交涉,大概不需這麼勞心。可是,才略超群的秀吉和深思熟慮的主公之間的事,就不簡單了。
“一定要避免戰爭。”這一點已成共識。只是為了彼此的面子,卻須絞盡腦汁,數正難以忍受。
數正來到作左衛門的房裡,一直把整件事講完,才發現房裡沒有火爐。“我也有錯,今日應該先把秀吉的意思稟知主公,就立即退出。然而我卻像是在催促主公似的。我太過心急了。”他停一下,又道:“太冷啦!作左,怎麼不拿出大火爐來?”
“不!”作左冷然道,“聽了你的話,我比主公還生氣,怎能拿火爐出來?像你這樣的人,我一杯茶也不給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