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這信,十分疑惑。十多年前,就聽說我叔父有兩個兒子了,何以到此時仍是兩個,又只得七八歲呢?我和叔父雖然生平未嘗見過一面,但是兩個兄弟,同是祖父一脈,我斷不能不招呼的,只得到山東走一趟,帶他回來。又想這件事我應該要請命伯父的。想罷,便起了個電稿,發到宜昌去。等了三天,沒有回電。我沒有法子,又發一個電報去,並且代付了二十個字的回電費。電報去後,恰好繼之從杭州回來,我便告知底細。繼之道:“論理,這件事你也不必等令伯的回電,你就自己去辦就是了。不過令叔是在七月裡過的,此刻已是十月了,你再趕早些去也來不及,就是再耽擱點,也不過如此的了。我在杭州,這幾天只管心驚肉跳,當是有甚麼事,原來你得了這個信。”我道:“到沂水去這條路,還不知怎樣走呢。還是從煙臺走?還是怎樣?”繼之道:“不,不。山東沂州是和這邊徐州交界,大約走王家營去不遠;要走煙臺,那是要走到登州了。”管德泉道:“要是走王家營,我清江浦有個相熟朋友,可以託他招呼。”我道:“好極了!等我動身時,請你寫一封信。”
閒話少提。轉眼之間,又是三日,宜昌仍無回電,我不覺心焦之極,打算再發電報。繼之道:“不必了。或者令伯不在宜昌,到哪裡去了,你索性再等幾天罷。”我只得再等。又過了十多天,才接著我伯父的一封厚信。連忙拆開一看,只見雞蛋大的字,寫了四張三十二行的長信紙,說的是:“自從汝祖父過後,我兄弟三人,久已分炊,東西南北,各自投奔,禍福自當,隆替無涉。汝叔父逝世,我不暇過問,汝欲如何便如何。據我之見,以不必多事為妙”云云。我見了這封信,方悔白等了半個多月。即刻料理動身,問管德泉要了信,當夜上了輪船到鎮江。在鎮江耽擱一夜,次日一早上了小火輪,到清江浦去。
到了清江,便叫人挑行李到仁大船行,找著一個人,姓劉,號叫次臣,是這仁大行的東家,管德泉的朋友,我拿出德泉的信給他,他看了,一面招呼請坐,喝茶,一面拿一封電報給我道:“這封電報,想是給閣下的。”我接來一看,不覺吃了一驚,我才到這裡,何以倒先有電報來呢?封面是鎮江發的。連忙抽出來一看,只見“仁大劉次臣轉某人”幾個字,已經譯了出來,還有幾個未譯的字。連忙借了《電報新編》,譯出來一看,是“接滬電,繼之丁憂返里”幾個字,我又不覺添一層煩悶。怎麼接二連三都是些不如意的事?電報上雖不曾說甚麼,但是內中不過是叫我早日返滬的意思。我已經到了這裡,斷無折回之理,只有早日前去,早日回來罷了。當下由劉次臣招呼一切,又告訴我到王家營如何僱車上路之法,我一一領略。
次日,便渡過黃河,到了王家營,僱車長行。走了四天半,才到了汶河,原來地名叫做汶河橋。這回路過宿遷,說是楚項王及伍子胥的故里;過剡城,說有一座孔子問官祠;又過沂水,說是二疏故里、諸葛孔明故里,都有石碑可證。許多古蹟,我也無心去訪了。到了汶河橋之後,找一家店住下,要打聽前任巡檢太爺家眷的下落。那真是大海撈針一般,問了半天,沒有人知道的。後來我想起一法,叫了店家來,問:“你們可有認得巡檢衙門裡人的沒有?”店家回說“沒有”。我道:“不管你們認得不認得,你可替我找一個來,不問他是衙門裡的什麼人,只要找出一個來,我有得賞你們。”店家聽說有得賞,便答應著去了。
過了半天,帶了一個弓兵來,年紀已有五十多歲。我便先告訴了我的來歷,並來此的意思。弓兵便叫一聲“少爺”,請了個安,一旁站著。我便問他:“前任太爺的家眷,住在那裡,你可知道?”弓兵回說:“在這裡往西去七十里赤屯莊上。”我道:“怎麼住到那裡呢?兩個少爺有幾歲了?”弓兵道:“大少爺八歲,小少爺只有六歲。”我道:“你只說為甚住到赤屯莊去?”弓兵道:“前任老爺聽說斷過好幾回弦,娶過好幾位太太了,都是不得到老。少爺也生過好幾位了,聽說最大的大少爺,如果在著,差不多要三十歲了,可惜都養不住。那年到這邊的任,可巧又是太太過了。就叫人做媒,把赤屯馬家的閨女兒娶來,養下兩個少爺。今年三月裡,太太害春瘟過了。老爺打那麼也得了病,一直沒好過,到七月裡頭就過了。”我道:“躺下來之後,誰在這裡辦後事呢?”弓兵道:“虧得舅老爺剛剛在這裡。”我道:“哪個舅老爺?”弓兵道:“就是現在少爺的孃舅,馬太太的哥哥,叫做馬茂林。”我道:“後事是怎樣辦的?”弓兵道:“不過買了棺木來,把老爺平日穿的一套大衣服裝裹了去,就把兩個少爺,帶到赤屯去了。”我道:“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