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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庭院。靠近北窗,還是栽著一架細腰葫蘆,在架下面,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在納鞋底兒。院裡的雞一叫喚,她抬頭看見了我,驚喜地站起來了。這是小紅,她已經長大成|人,發育出脫得很好……她把鞋底兒一扔,就跑著叫大娘去了。

大娘把我當做天上掉下來的人,不知道抓什麼好。

大娘還很健康。

但是,這個動人的場面卻不是事實。“歸來,我寫了一篇‘訪舊’,非記實也。”孫犁在上述《〈善閛紀年〉摘抄》裡特別做了這樣的說明。連寫小說都經常採用記實方法的他,在散文裡倒用起了虛構方法,這在他是絕無僅有的,也是頗堪玩味的。他不是根據事實的邏輯,而是根據感情的邏輯,寫了這篇獨特的散文。

在長仕的時候,因不大習慣吃派飯,就自己做飯,買點饅頭、掛麵,炒個雞蛋,這在農村就是好飯食了。但他有時嫌麻煩,就三頓改兩頓,有時還餓著肚子到村邊沙崗上散步。他也進城買些點心、冰糖,放進房東的櫥櫃。這家有兩房兒媳,都在如花之年,每逢孫犁從外面回來,必定笑臉相迎:“老孫,我們又偷吃你的冰糖了。”這樣,吃到孫犁肚裡的,就很有限了。雖然如此,他還是很高興,“能得到她們的歡心,我就忘記飢餓了。”①——整整三十年以後,他這樣回憶著。他的另一部著名的中篇小說《鐵木前傳》,寫於這次下鄉之後,對此,他做過這樣的說明:“這本書,從表面看,是我1953年(按:他在這年寫的《訪舊》一文中說:“去年,我下鄉到安國縣……”據此,可知他是1952年冬天下鄉的,1953年正在鄉下)下鄉的產物。其實不然,它是我有關童年的回憶,也是我當時思想感情的體現。”還說:“我的寫作習慣,寫作之前,常常是隻有一個朦朧的念頭。這個念頭,可能是人物,也可能是故事,有時也可能是思想。寫短篇是如此,寫長篇也是如此。事先是沒有什麼計劃和安排的。”“《鐵木前傳》的寫作也是如此。它的起因,好像是由於一種思想。這種思想,是我進城以後產生的,過去是從來沒有的。這就是:進城以後,人和人的關係,因為地位,或因為別的,發生了在艱難環境中意想不到的變化。我很為這種變化所苦惱。”①如我們說過的,苦惱或者焦慮,是他進城以後產生的一種新的心態;但在《鐵木前傳》中,他又回到童年,時而陷入甜蜜的回憶,時而進行熱烈的禮讚了:在人們的童年裡,什麼事物,留下的印象最深刻?如果是在農村裡長大的,那時候,農村裡的物質生活是窮苦的,文化生活是貧乏的,幾年的時間,才能看到一次大戲,一年中間,也許聽不到一次到村裡來賣藝的鑼鼓聲音。於是,除去村外的田野、墳堆、破窯和柳杆子地,孩子們就沒有多少可以留戀的地方了。

在誰家院裡,叮叮的斧鑿聲音,吸引了他們。他們成群結隊跑了進去,那一家正在請一位木匠打造新車,或是安裝門戶……

如果不是父親母親來叫,孩子們是會一直在這裡觀賞的,他們也不知道,到底要看出些什麼道理來。是看到把一隻門吊兒打好嗎?是看到把一個套環兒接上嗎?童年啊!在默默的注視裡,你們想念的,究竟是一種什麼境界?

童年啊,你的整個經歷,毫無疑問,像航行在春水漲滿的河流裡的一隻小船。回憶起來,人們的心情永遠是暢快活潑的。然而,在你那鼓脹的白帆上,就沒有經過風雨衝擊的痕跡?或是你那昂奮前進的船頭,就沒有遇到過逆流礁石的阻礙嗎?……但是,你的青春的火力是無窮無盡的,你的舵手的經驗也越來越豐富了,你正在滿有信心地,負載著千斤的重量,奔赴萬里的途程!你希望的不應該只是一帆風順,你希望的是要具備了衝破驚濤駭浪、在任何艱難的情況下也不會迷失方向的那一種力量。

童年過去了,只留下了童年的幻想和力量。從安國縣下鄉回來,他又住進了這個高樓林立的大城市的中心區(他在給別人的一封信裡說:“從這個城市中心到郊區田野,坐汽車也要走一個小時……一想到這裡,就如同在夢中,掉進無邊無際的海洋一樣”①)。但是,浮現在他腦海裡的一幕幕童年的生活情景漸漸清晰起來,並終於藉著九兒和六兒兩個純樸的小兒女的身影鋪演開來了:她(九兒)和他(六兒)不顧外面的風越刮越大,躲在一個破碾棚裡繼續玩耍。屋頂上的蜘蛛網抖動著,一隻龐大的蜘蛛被竄進來的風吹落下來,又惶遽地團回去了。淘氣的六兒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睡著,比較懂事的九兒在對著昏暗的天空編織她的夢。寫到這裡,孫犁發出了這樣的感慨:“童年的種種回憶,將長久佔據人們的心,就當你一旦居住在摩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