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9部分

說描寫的貧農姑娘雙眉,是土改中湧現出來的一個非常能幹的積極分子,她熱情潑辣,為大家的事常常忘了自己,但有時急躁冒進、脫離群眾。總之,這是那個年代人們常見的那種具有“暴風驟雨”氣息的人物。正是在這個人物身上,黨支部書記李三(他是一個兼會木工手藝的勞動能手,非常正派、樸實)發現了一種潛在的危險。當時土改已接近勝利,在開會和下地勞動時,雙眉手裡總是提著一根青秫秸。她正要求入黨,李三就從這裡談起:“眉,我們說個笑話。就說那些日子你手裡提的青秫秸吧,提著那個有什麼用?”

“有什麼用?你說有什麼用?在鬥爭大會上,我拿它訓教那些地主富農;在地裡訓教那些落後頑固隊!”

“可是,我看見你帶領婦女大隊,手裡也是提著那個傢伙。”

“我沒有打過農民!”

“我見過你把青秫秸指到小黃梨的鼻子上。”李三說,“一舉一動都要分個裡外碼才行!”

“那是我一時性急。”雙眉低頭笑了。

李三說:

“經過鬥爭,群眾的認識提高了,多數的,並不比我們落後。我們再欺壓他們,他們會找機會訓教我們。”

李三在這裡說的,可以看做是孫犁的一種預言,因為群眾“找機會訓教我們”的事件,已經多次地發生了。這,只要想一想1958年以後農村工作中普遍存在的瞎指揮風和強迫命令風,以及“文革”期間出現的種種事情,就會明白。

孫犁十分嚮往過去那些年在人們之間建立起來的誠摯、融洽的夥伴關係,所以,當他1950年7月,在自己那間十分簡陋的小屋裡動手寫作《風雲初記》的時候,他暫時排開了現實生活中人際關係的冷漠感,在心中升起了詩的暖流,喚起了夥伴的感覺。寫這樣的長篇,他只起了一個朦朧的念頭,“任何計劃,任何情節的安排也沒有做,就一邊寫,一邊在報紙發表,而那一時期的情景,就像泉水一樣在我的筆下流開來了。”①

但是,生活在小說裡,就像生活在夢中,到底不能解決現實中的問題。所以,他想到了下鄉。

1952年冬天,他到安國縣下鄉。他到的村子叫長仕,距離他的家鄉——安平縣的東遼城村有五十華里路。長仕有一座遠近聞名的廟宇,從前香火很盛。他還記得,在他童年時,他的母親和其他信佛的婦女,每逢廟會,便帶著頭天晚上煮好的雞蛋,步行到那裡,在寺院聽一整夜佛號,她們也跟著念。

但孫犁並沒見過當年法事的盛況。他是第一次到這裡來,不只沒有了廟會,連廟也拆了,尼姑也還俗了,那最年輕最漂亮的一個,成了村支部書記的媳婦。

孫犁在長仕住了半年,寫了《楊國元》、《訪舊》、《婚俗》、《家庭》、《齊滿花》等多篇散文①。值得一提的是,在該村居住期間,他曾徒步到博野縣大西章村看望小紅一家。大西章村是他1947年夏天參加土改試點時呆過的村子,在小紅家住過,並和這家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小紅家共三口人:母寡居,另有一個弟弟叫小金。孫犁在他的自傳體散文《〈善閛紀年〉摘抄》②裡,地寫下了這樣的話……一家人對我甚好。我搬到別人家住時,大娘還常叫小金,給我送些吃食,如烙白麵餅,臘肉炒雞蛋等,小紅給我縫製花緞鋼筆套一個。工作團結束,我對這一家戀戀不捨,又單獨搬回她家住了幾天。大娘似很為難,我即離去。據說,以後大娘曾帶小金到某村找我,並帶了一雙新做的鞋,未遇而返。

但這一次孫犁到大西章村的專程拜訪,結果卻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不知何故,大娘對我已大非昔比,勉強吃了頓飯,還是我掏錢買的菜。”這事變得如此乖謬,是什麼原因呢?孫犁也不大明白,他只能這樣解釋:“農民在運動期間,對工作人員表示熱情,要之不得,盡往自己身上拉。工作組一撤,臉色有變,亦不得謂對自己有什麼惡感。”以後幾年,小金教書,因為課文中有孫犁的作品,曾寫信求助,並贈大娘照片。孫犁覆信,寄小說一冊,但“自衡感情,已很淡漠,難責他人。”不過,他還和這一家人維持著聯絡,直到“文革”起來,才斷了聯絡。

乍看起來,這是一段太平凡的往事;但仔細想來,其中未嘗不隱藏著某種時代悲劇。這種悲劇對孫犁靈魂的震憾太大了,所以,他竟在一篇用墨極省的《〈善閛紀年〉詩抄》中不厭其詳地記下了它。

關於這一次大西章村之行,他寫了上面提到的那篇《訪舊》。其中有這樣動人的場面:……

院裡很安靜,還像五年前一樣,陽光照滿這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