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情,完全不像審訊謀刺總督的欽命要犯,而是與一個多年老友相會。
“你坐下吧!”他指了指對面的一條長板凳,對張文祥說。又對萬巡捕揮了揮手,“你出去,我不喊,你莫進來。”
待萬巡捕出去並關上門後,曾國藩和氣地說:“張文祥,你是一個犯了死罪的人,本該受盡折磨後再服大刑。本督看你行刺後並不逃走,亦不辯解,一人做事一人當,知你是個光明義烈漢子。你年富力強,又有本事,哪裡不可以混碗飯吃,本督想你若無深仇大恨,必不會走此殺人毀己的絕路。以前魁將軍、張漕臺、梅藩臺多次審訊你,你都閉口不談,本督對你這種態度不能理解。大清朝開國兩百多年來,光天化日之下謀刺總督,你是第一人,十年二十年,百年二百年,後人都會記得這樁案子。你此舉或是為自己,或是為朋友,既然人都敢殺,還有什麼話不敢說呢?何必留下一團疑雲,讓後人去胡猜亂想呢?其後果,很有可能讓你永遠背一個惡名。”
這番話,居然出自一個審訊他的人之口,令張文祥既意外又感動,他沉默良久。幾次看曾國藩,見其眼光都是和善的,臉上都帶著笑容,像是在耐心等待,並不催他。說不說呢?張文祥的心裡兩種念頭在激烈地爭鬥。最後,他咬了咬牙說:“你幫我辦成一樁事,我就和盤托出,都告訴你。”
“什麼事,你說吧!”曾國藩的語氣仍然和緩。
“你幫我殺一個人。”
“殺誰?”曾國藩微覺吃驚。
“他叫申名標。”
“申名標!”曾國藩差點驚叫起來。這個他痛恨已極、追捕多年未得的人,怎麼又會成為這個刺客的仇人?真是匪夷所思。
“申名標在哪裡?”
“他現在浙江省臨安縣東天目山法華寺當住持,法名悟非。”
“行!”曾國藩立即答應。他早就想殺申名標了,只是一直不知他的去向,現在正好來個順水推舟,一舉兩得。
“我要驗看首級。”
“可以。”
十天後,當申名標血淋淋的頭顱出現在張文祥面前時,他臉上露出暢意的表情,不待曾國藩催促,便把刺殺馬新貽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地招供出來了。
五張文祥招供
張文祥是河南汝陽人,自小家境貧寒,十五歲上死了父親,十七歲上死了母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四處流浪,八方為家。苦難漂泊的生涯,養成了他倔強兇頑、不懼生死的亡命之徒的性格,也使他零零碎碎地剽學了一些拳腳功夫。他有錢則嫖賭鬼混,無錢也能忍受飢餓寒冷。他殘暴橫蠻,卻很講江湖義氣,為朋友敢赴湯蹈火,兩肋插刀,是一個標準的江湖浪人。二十歲時,他從河南流落到安徽,很快加入皖北淮鹽走私集團。不久,又在龔得樹部下做一名捻軍小頭目。咸豐十一年,龔得樹率部南下救援安慶,被鮑超幾發瞎炮轟跑。張文祥沒有北撤,他率領一百餘名兄弟歸併到陳玉成部,頗受器重,升了個師帥。安慶攻破後,張文祥受了重傷,他躲在一個老百姓家裡養傷。見太平軍勢衰,湘軍氣旺,便在傷好後剃了頭髮,投入了鮑超的霆軍,在申名標的慶字營裡當了一名勇丁。
申名標在慶字營裡發展哥老會,張文祥是他的骨幹。打青陽時,張文祥偶得一個紫金羅漢。申名標很喜愛,藉口哥老會經費缺乏,把紫金羅漢騙了去。張文祥心眼直,不計較此事。後來,江寧打下了,吉字營把小天堂的金銀財寶洗劫一空,最後連天王宮也一把火燒了。霆軍卻沒有發到財,從將官到勇丁,個個既眼紅又惱火。以後又叫他們去福建追殺汪海洋部,恰好鮑超回四川探親,申名標鼓動兵丁索欠餉,霆軍譁變了。趙烈文帶著十五萬餉銀前來安撫,大部分人穩定下來,申名標、張文祥等人見機不妙,匆匆逃走。在途中,張文祥想起那個紫金羅漢,要申名標把它賣掉,大家分點銀子謀生。申名標扯謊說羅漢被人偷走了,他氣得和申名標分了手。張文祥又開始流落起來。
這一天,他又飢又渴地來到東天目山腳,忽聽見山坳裡傳出陣陣鐘聲,鐘聲中還夾雜著含混不清的梵音。他心中一喜:前面不遠處必定有座寺廟,不如權藉此地住幾天再說。他跟著聲音盤山轉嶺,在一片參天古木中果然看見一處寺廟。這寺廟極為壯觀,紅牆中圍著大大小小數十間殿堂僧舍。它就是東天目山有名的法華寺,裡面有僧眾二百號人。
張文祥來到山門,請求在廟裡住兩天。也是他的機緣好,恰遇住持圓燈法師送一個貴客出門。圓燈法師對張文祥注目良久,慈祥地問:“施主從何處而來?因何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