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要投皇上所好;看來皇上看重的是德行的修養,是對義理之學的研究。
幾天後,曾國藩到了碾兒衚衕,以弟子之禮拜謁唐鑑。年過花甲的唐鑑,已知這位同鄉後輩勤奮實在,見他如此謙卑,自投門下,樂意地收下了這個新門生。
“先生,請問檢身之要、讀書之法究在何處?”曾國藩十分恭敬地向唐鑑請教。
“當以《朱子全書》為宗。”唐鑑撫摸著垂在胸前一尺有餘的銀鬚,腰板挺得筆直,不假思索地回答,“此書最宜熟讀,即以為課程,身體力行,切不可視為瀏覽之書。檢身之要,我送你八字。即檢攝在外,在‘整齊嚴肅’四字;持守於內,在‘主一無適’四字。至於讀書之法,在專一經;一經果能通,則諸經可旁及;若遽求專精,則萬不能通一經。比如老夫,生平所精者,亦不過《易》一種耳。”曾國藩聽了鏡海先生這番話,有昭然若發矇之感。
“古今學問,汪洋若大海,弟子在它面前,有如迷路之孩童,不知從何處起步。”關於檢身、讀書,曾國藩思索多年而不得要領,唐先生居然八個字就為其提綱挈領了。在唐鑑面前,曾國藩深覺自己學問淺陋,他繼續請教,“先生,請問這為學之道?”
“為學只有三門。”國藩的提問剛落,唐鑑便以明快簡捷的語言作了回答,“曰義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學,多求粗而遺精,管窺而蠡測;文章之學,非精於義理者不能至。”
“經濟之學呢?”一心想要經邦濟世的曾國藩急著問。
“經濟之學即在義理中。”唐鑑的答覆明確而肯定。
“請問先生,經濟宜如何審端致力?”
“經濟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跡,法戒昭然。歷代典章,不外乎此。”
經唐鑑逐一指點,曾國藩於學問之道和修身之法似乎一下子全明朗了。唐鑑又告訴他,督促自己修身的最好辦法是記日記,並說倭仁在這方面用功最篤實,每日自朝至寢,一言一行,坐作飲食,皆有札記,或心有私慾不克,外有不及檢者皆記出。又說自己記日記一一如實,決不欺瞞,夜晚與老妻親熱,亦記於日記中。曾國藩聽後心中暗自發笑,也佩服老頭子誠實不欺的品德。
自從跟著唐鑑學義理之學後,曾國藩開始對自己的一言一行嚴加修飭,並立下日課,分為主敬、靜坐、早起、讀書不二、讀史、寫日記、記茶餘偶談、日作詩文數首、謹言、保身、早起臨摹字帖、夜不出門十二條。又作《立志箴》《居敬箴》《主靜箴》《謹言箴》《有恆箴》各一首,高懸於書房內。朋友們見了,無不欽服。
這一天,曾國藩帶著日記,又去碾兒衚衕謁見唐鑑。唐鑑審讀他的日記,見滿紙都是痛罵自己不成器的話,很是滿意。翻到二十二日的日記,看上面寫道:“自今日起改號滌生。滌者,取滌其舊染之汙也;生者,取明袁了凡之言‘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也’。”唐鑑稱讚:“有志氣!滌生,望你今後滌舊而生新。”
唐鑑翻到二十八日那一頁,見上面寫著:“昨夜夢人得利,甚覺豔羨。醒後痛自懲責。謂好利之心至形諸夢寐,何以卑鄙若此。真可謂下流矣。”唐鑑面露欣色說:“好!就要這樣不講情面地痛罵,方才改得掉惡習。”說罷,轉過臉來審視曾國藩,問:“足下昨夜所夢何事?”
“昨夜夢見何紹基放廣東正考官,考完回來,得程儀五千兩,皇上又賞他一千兩,私心甚是羨慕。”曾國藩紅著臉囁嚅。
“這是好利之心未全然湔除之故。”唐鑑一本正經地說,“《中庸》上講:‘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君子之可貴,就在於慎獨。‘獨’尚能審察,世人能見之不善豈敢為乎?滌生,你今日回去,就作一篇《君子慎獨論》,下次帶給我看。”
曾國藩滿口答應著。臨走,唐鑑又送他一本自著《畿輔水利》,一張親筆楷書條幅:“不為聖賢,則為禽獸。只問耕耘,不問收穫。善化唐鑑。”
跟了唐鑑一段時期,尤其在通讀了他的《畿輔水利》一書後,曾國藩看出這位理學名臣並不是埋首故紙、空談心性的書呆子,而是關心民瘼,留意經濟,學問淵懿,亦不乏謀略的能吏。同樣,唐鑑也知道曾國藩是老成深重、極有心計的幹才。以後,唐鑑、國藩師生之間往往探討程朱之學少,推究興衰治亂的歷史多。唐鑑從江寧來,又多年曆任地方官,深知民生疾苦。他覺察到大亂將至,常在密室中鼓勵曾國藩以天下為己任,多讀史書,瀏覽輿地圖冊,鑽研兵法,以備來日大用。曾國藩將唐鑑視為黃石老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