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看這兩個陌生的客人,問了幾句金銀行道業務上的關節,狄公從容對答,恂恂有禮。領班見狄公氣度軒昂,言詞清健,疑慮消除了。在他的名帖上填了幾個字,叫來一個聽差將那名帖送上樓去。過了一會,那聽差下樓來通知說,冷掌櫃將會見沈先生和他的助理。
冷虔穿著整潔素淨的長袍,戴著重孝,坐在一張紅漆大桌子的旁邊。他一面忙著吩咐兩名夥計有關業務上的事,一面指著窗前茶几旁邊兩張椅子,示意狄公兩人坐下。聽差趕忙來倒茶。狄公著那冷虔面色蒼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的眼光很快被牆上掛著的一軸畫吸引了過去。畫面是一簇潔白的蓮花開在夏日池塘裡,左下角落款處有一首字跡灑脫的長詩。狄公坐在椅子上剛好可以辨認這軸畫的最後一行款識:“愚弟冷德草於菰浦山莊”——很明顯這就是冷虔的胞弟冷德的大作了。這個年輕的畫家半個月前得肺癆死了,這是昨天他在公堂看審時聽來的。
冷虔將那兩個夥計打發走後,忙轉向狄公,臉上裝出一副很神氣的樣子,詢問他可以為客人幫點什麼忙。
“冷掌櫃,這業務關係到將一千兩金子中的一部分轉讓戶頭的問題,”狄公開門見山地說,“這是雙方畫押的字據。”說著他從衣袖裡取出那一頁紙,把它攤平在桌上。
冷虔的臉頓時變得灰白,他盯著那張紙嚇得發呆了。狄公微笑地向喬泰點了點頭。喬泰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將門閂上,又走到窗前將窗戶關閉。冷虔看著他的舉動,眼中充滿了驚恐的神色。當喬泰走到冷虔椅子的背後站定時,狄公才繼續說道:“當然我還有許多附件。那是一冊特別的帳本。”
“帳本?你……你是如何弄到手的?”冷虔緊張地問。
“冷掌櫃,”狄公正色地說,“商洽業務我們最好不要離題太遠。我告訴你,我並不是一個不顧禮數的人。我的名帖你已看了,我只是想從你得到的紅利中抽一點頭,這裡總額是一千兩金子。”
“那麼,你想要多少?”冷虔全身發冷,抖索著嗓音問道。
“七百。”狄公平靜地答道。“你仍然有一筆可觀的紅利坐享。”
“我要上街門去告發你!你們想訛詐我!”冷虔尖叫起來。
“同樣我也可以告發你!”狄公和藹地說,“我們還是不要告來告去吧。”
冷虔突然用手捂住了臉,嗚咽起來,口中喃喃低語:“我造了什麼孽啊!老柯的鬼魂纏上了我!”
有人敲門。冷虔站起來想去開門,喬泰一雙沉重的手又使他坐了下來。喬泰輕輕地對他耳語:“冷先生不要激動,這不利於你的健康。吩咐他們待會兒再進來。”
“待會兒再來!……我此刻正忙著!”冷虔朝門口粗著嗓子叫了一聲。
狄公冷眼看著他,一面又慢條斯理地撫摸著自己的鬍子。他逼進了一步:“你沒有做虧負柯興元的事,為什麼擔心他的魂靈來纏住你?”
冷虔微微吃驚地看了狄公一眼。
“你說什麼?”他氣喘吁吁地說,“求你告訴我,那個信封是開著的,還是封著的?”
狄公不明白冷虔問話的意思。他曾想這帳本大致上總是坤山從冷虔家偷去的,現在看來事情要複雜得多。他轉念一想,那帳本既然是裝在一個信封裡的,看起來很可能是封著的,於是他說。“當時我沒十分留意,後來我一看是好端端封著的。”“謝天謝地!”冷虔激動地叫了起來。“那麼,老柯的命不是斷送在我手上!”
“不要轉彎抹角了!你還是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講出來吧!”狄公幾乎是命令了。“我已告訴過你,我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我是來與你商洽那筆交易的,請你尊重自己。”
冷虔拭去額頭上的汗珠,看上去已鎮定了不少。真人面前不須講假話,能夠把憋在心頭的煩腦對這兩位神秘的客人和盤托出,冷虔反而感到心頭多少可以輕鬆一些。他慢慢說道:“我做了一件蠢事。老柯請我赴宴時曾要我將一包他需要複核的字據帶給他,我將那包字據裝進了一個信封裡,封了口便放在自己懷中。可是我到達柯家之後卻忘了將信封交給他了。酒吃到一半,也就是老何發病之前,他問起字據的事來。我將手伸進懷中,卻錯將裝著我自己帳本的那個信封遞給了他。我那帳本平日總是隨身帶著的,兩個信封又一般大小輕重。直待老柯回房去服藥之後,我才發現了這個可怕的錯誤。後來,他就跳了河。我原想一定是他在房間裡拆開了那信封,發現了我,他最忠實的朋友,也一直在欺騙他,以致在絕望中自殺了。這個夢魘一般的想法兩天來一直困擾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