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此新異,他象一個老師的愛學生鼓起勇氣逃學,感到
十分興奮。
薩賓娜認為,生活在真實之中,既不對我們自己也不對別人撤謊,只有遠離人群才有可
能。在有人睜眼盯住我們做什麼的時候,在我們迫不得已只能讓那隻眼睛盯的時候,我們不
可能有真實的舉動。有一個公眾腦子裡留有一個公眾,就意昧著生活在謊言之中。薩賓娜看
不起文學,文學作者老是洩漏他們自己或他們朋友的種種內心隱秘。薩賓娜以為,一個放棄
了自己私我隱秘的人就等於喪失了一切,而一個自由而且自願放棄它的人必是一個魔鬼。這
就是薩賓娜保守著那麼多戀愛秘密但一點兒也不感到難受的原因。相反,這樣做才使她得以
生活在真實之中。
在弗蘭茨這一方面,他確認把私生活與公開生活分成兩個領域是一切謊言之源:一個人
在私生活與在公開生活中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對弗蘭茨來說,生活在真實之中就意昧著推
翻私生活與公開生活之間的障礙。他喜歡引用安德魯。勃勒東的活,握意的生活就是“在一
間玻璃房子”裡,人人都能看見你,沒有任何秘密。
當他聽到妻子對薩賓娜說:“那垂飾真醜”,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活在謊言中了,他非
得站起來維護薩賓娜不可。他終於沒有那樣做,僅僅是害怕暴露了他們的愛情秘密。
雞尾酒宴的第二天,他計劃與薩賓娜一起去羅馬度週末。“那垂飾真醜”的話耿耿於
懷,使他用一種全新的眼光來看克勞迪。她的侵犯——無懈可擊,喳喳呼呼,勁頭十足——
把二十三年婚姻生活中他耐心承受的美德重負給卸了下來。他回想起阿姆斯特丹古老教堂那
巨大的內部空間,感到那空白喚起了他奇特的、不可理喻的狂害。
他撿拾自己的陋袋。克勞迪進來了,談論著晚會上的客人,精力充沛地對某些觀點大表
贊同,對另一些觀點則撇嘴一笑。
弗蘭茨看了她很久,說:“羅馬沒有什麼會議。”
她還沒有看出問題:“那你幹嘛要去?”
“我有一個情人,已經九個月了,”他說,“我不想在日內瓦同她聚會,所以有這麼多
旅行。我想,現在是你該知道的時候了。”
他一開口便不覺得緊張了,轉過身去以免看見克勞迪臉上的絕望。他估計自己的話會使
她絕望的。
停了一會兒,他聽見她說:“是嘛,我想我是該知道啦。”
她的語氣如此堅定,佼弗蘭茨掉轉頭來。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震驚,事實上倒很象一天前
沙啞著嗓音的那同一位婦人:“那垂飾真醜!”
她繼續說:“你既然有膽告訴我,你騙我九個月了,你認為能告訴我她是誰嗎?”
他過去總告誡自己,沒有權利傷害克勞迪,應該尊敬她身內的女人。可那女人到哪裡去
了呢?換一句話來說,他腦子裡妻子與母親形象的聯絡現在怎麼啦?他的母親,悲愴而受傷
的母親,他的母親,穿著不相稱的鞍,已經離克勞迪而去——她也許沒有,也許從來就不曾
隱含在克勞迪的身體之內。這一切化作一腔憤怒向他襲來。
“我沒有理由瞞你。”他說。
如果說他的不忠尚不足以傷害她的話,他斷定挑明她的對手會使她不舒服的。他直視著
她,告訴她是薩賓娜。
一會兒後,他與薩賓娜在機場見面。隨著飛機向高空升去,他感到自己越來越輕。他終
於對自己說,九個月之後他生活在真實之中了。
8
薩賓娜似乎感到弗蘭茨撬開了他們隱私的大門,似乎瞥見了在日內瓦認識的一穎穎腦
袋:克勞迪,安娜,畫家阿倫,握著手指頭的雕刻家。現在,不管她願意與否,她成了她毫
無興趣的一位婦人的對頭。弗蘭茨會提出離婚,而她務必在他那張大大的結婚床上取代克勞
迪的位置。人家在表演的時候還與觀眾保持著或長或短的距離,而她卻要在這所有的人面前
演戲,不是薩賓娜,是不得不演薩賓娜的角色,並決定怎樣演這個角色更好。一旦她的愛被
公開,愛便沉重起來,成為了一個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