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男人進他的院子待超過十二個時辰,小梅記不得誰還在這裡。
“我不能摘下來,摘下來就找不到他了。”方舒說道。摘下來我會看到你,方舒對自己說,看到你我可能會死。
小梅扭著腰起來,從那方軟鋪子上裹著雪白的狐裘一步一步,一腳一腳,踏著落花踩著香泥,走到風雨不動的方舒身旁。
“告訴我他的名字。”小梅道。
“方、東、流。”方舒道。
“是女人麼,我不記得了,從我床上下來的女人都在,都說這輩子甘願當僕人服侍我”,小梅笑著說道,“你找到就帶走,不過……我突然有興趣了,想看看你的身體。”
“不是女人!”方舒握緊拳頭叫道,“告訴我他在哪裡!”
“啪!啪!啪!”
“呵呵呵……”小梅伸出修長細膩的右手,輕輕揉捏微紅的左手,他還在笑,“記住了,我不喜歡人太吵。”
方舒愣在原地,是的,他愣住了。
從小到大,方舒被人碰在手心裡長大,含在嘴裡都怕化了。方舒是方東流的二子,大哥庶出,在家也要讓他三分。一根手指頭也沒被人動過的方舒,就剛才,剛才,被狠狠地甩了三耳光!還是個男人!
“你這妖孽!告訴我你把方東流藏在哪裡了!”方舒伸手去解系在腦後的結,勒得眼下紅得和腫起來的臉頰一個顏色。
小梅聽到‘妖孽’,不怒反而笑了。方舒費九牛二虎之力解開帶子以後見到的是一個正在笑的人。笑得妖孽,妖孽的笑。
那像什麼?明明裹著似雪白裘,卻讓人想到開得如火如荼,無盡無涯的曼珠沙華,妖豔、熾烈、散發出死亡的蠱惑美。
方舒不動,小梅眉飛色舞,“告訴我你叫什麼?”
“方舒。”方舒說了,他本來不打算說出名字,可他說了,沒法拒絕。
小梅又回到那方梅花樹下的鋪子上躺下,閉上眼睛說道:“我從來不記你們的名字,居然在一天裡聽到兩個姓方的。”
方舒臉“噔”得紅得更厲害,正想發吼,卻發現叫不出一個字,在他面前真的連吼的慾望都被澆滅了,方舒怕他,沒來由就是害怕。這是他十幾年來不曾有過的一種。
“那你為什麼要問?”方舒低聲問道。
小梅不做聲。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問,回答方舒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方舒又問:“方東流到底在不在你這裡?”他不死心。
“你為何認定他在我這裡?”輕佻抬起眼皮,小梅笑。
方舒明澈透亮的眼睛裡流動著叫人心痛的東西,隱隱有些熟悉,好像很多年前有過這種感覺,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天下著淅淅瀝瀝的濛濛雨,一個十五歲少年被人在街角無人的破巷子裡拳打腳踢,面目全非,唯有那對透亮的跳動著心痛的眼睛還在無盡地掙扎。他被一群惡棍扒/光了衣服,清晰露出一處處比碗口還大的淤青,躺在地上被一個個yu望猛力抽/插,那一張張猙獰的面孔,一聲聲痛苦的叫喊,在無人回應的角落不斷上演……
小梅被那痛心的叫喊聲又一次拉入噩夢中,不由自主戰慄。
多少年了,塵封了多少年了,從記事起就深深烙印在心上的傷口從來都沒與癒合過,它一直在流血,沒日沒夜的滾出鮮紅的血液,每時每刻都在啃噬被蒙塵的心,逼自己一直裝作不知。即使有一天血流乾,心也不會結疤,傷口會一直留在那裡,到死也不會合上……
熟悉的眼神讓他面對痛苦,陌生的聲音又將他帶出惡淵。
“因為他三天前來這裡過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他……他不在你這裡又會去哪……”方舒黑亮的瞳孔裡閃過一道陰霾。
狐裘松裹遮住他短暫的氣息失調,小梅揚臉輕蔑道:“還沒男人能在我這裡待過十二個時辰。”
“你……你……你把他殺了!”顫抖伸出的食指利劍般指向一臉漠然的小梅。
小梅閉上眼,將狐裘裹緊了,方舒冷到骨子裡,他身上每個毛孔都在承受驚悸,不止天寒地凍,那話把他從裡冰到外。
這兩日母親以淚洗面卻不肯告訴他什麼,方舒猜是方東流尋花問柳不上歸途,他從徐姨娘嘴裡得知方東流來了這裡。
方舒常聽人背地裡偷議論,有個人暗香若梅妖冶似火,在洛陽城外一片山光水榭中有一所無名的院子裡,勾引男人上床,陰晴無定,不滿意來人就殺了棄屍荒野。
冰冷的天下,寒徹的心裡,只剩下茫然一片雪白。方舒泥塑一般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