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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嘶力竭的大吼。

王福娘低下頭去,撫摩著懷裡那把紫竹扇,扇骨已經有一條被她生生捏斷了,她有些愛惜的撫摩著,嘆了口氣:“我瘋了?我、我不過都是為了那個死鬼好。為他我甚麼都做了,還是留不住他我真的瘋了麼?”

她的手,慢慢攀上了自己的臉,輕輕撫摩。那裡,眼角有一滴淚緩緩流下來。蓬門未知綺羅香,擬託良媒亦自傷——想她王福娘,也算是自幼聰穎過人、知書識禮,卻因為家世貧寒,嫁給了周泰這個市井俗人。嫁了本也認了,可即使是這樣一個粗俗之極的丈夫,用盡了全部心力卻依然留不住。

那以後,便是靖康之亂,便是傾國,便是南渡世事翻覆,滄海橫流。

改名換姓的她孑然一身飄零於亂世之中,即使有著那樣的聰穎才智、縝密頭腦,在歷史巨大的洪流中,還是身不由己的被卷著、隨波逐流的走一步是一步。

她也曾在荒村中躲入柴堆下避開亂兵,也曾在官道上看著逃亡的人一個個死去,也曾在過江時看到水裡漂滿了屍首改名為譚意孃的她,心驚膽戰的一天天捱著,不知道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裡,會倒在哪一條路邊死去。

——一直到她在一個山洞中,遇到了同樣是躲避兵荒的曾家一家人。

也算是流落間的相互照顧,慢慢地她被那一家人接受,最後嫁給了剛在亂兵中失去妻子的曾家二子曾元朔當續絃。那樣的亂世裡,也顧不上什麼三媒六聘——這也是曾家有人至今都覺得她不夠名正言順的緣故。

南渡後家國漸漸穩定,曾家在臨安站穩了腳也開始重操舊業做起花木生意,曾老夫人以前就是徽宗宮廷裡園子總監的遺孀,一身花藝算是天下獨步,世道一穩定,這花木行業就又慢慢興旺起來。

譚意娘本來也就是做過種花的活兒,便是除了幾個男丁外家裡能幫上手的人了——她的吃苦耐勞和聰穎才幹,在那幾年裡漸漸展露,不到幾年裡就學會了曾家種花的技藝,以一品“金盞出玉花”的牡丹新品,獲得高宗皇帝大讚,露了頭臉。

她又是個上得廳堂入得廚房地女子,待人接物聰穎幹練,長袖善舞,玲瓏八面。在她的幫襯下、百花曾家的名頭已經上達天聽,除了大內每季都指定曾家進貢各色花木之外,更成為臨安城裡富戶大宦家出入的常客。曾家二夫人譚意孃的名字,也算是臨安城裡一個響噹噹的名號了。

也是靠著她自身的本事,雖然出身卑微,可在漸漸發達的百花曾家裡面、卻是誰也不敢看不起她半分——包括她那個已經開始厭棄妻子,在外頭拈花惹草的丈夫曾元朔。

外人看來,做曾家二房的媳婦又能把持家政,她譚意娘是過得風光滋潤的——然而,只有貼身的嬤嬤知道她每夜每夜的都從噩夢裡驚醒。

從來沒有人知道,在穩定優裕的生活裡,那兩個人被她殺死的人,總是從夢裡血淋淋的伸出手來一把拉住她,把她拼命的拖向一個黑不見底的地獄深淵

“你的眼裡沉澱著恐懼。”

在花鏡這個小鋪子裡,聽到那個彷彿洞徹一切的白衣女子說話,看著她手指上那一抹奇異的殷紅,忽然間長年以來的偽裝和積壓的恐懼莫名的失控,紫竹扇從她手指中掉落在地,她失神的望著白螺驚叫起來:“你怎麼知道你怎麼都知道!你是妖怪!你是妖怪!”

“看來你也是個聰明能幹的女子卻因為狹隘的一時情緒就做了那樣的事。”看著瀕臨崩潰失聲痛哭的她,白螺的聲音卻是帶著深深的嘆息意味,“妒忌?報復?究竟為了什麼呢?居然將這樣聰穎縝密的才能、用在了殺人上”

“你、你要告發我麼?你有什麼證據!”她驚懼的看著白衣少女,然而雖然慌亂,腦子卻依然清晰,顫聲反問。反正事情過去了那麼久,早已經沒有任何對證。

“我才不管別人的事。”白螺抬了抬手指,那隻白色的鸚鵡撲簌簌飛過來,停在她手上,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看著譚意娘,“逝者已矣,生者活著就是贖罪那麼久的事了,那些血、就讓它永遠的埋下去罷。”

譚意娘抬起眼,驚疑不定的看了看眼前的白衣少女,然而白螺的眼睛冷漠的沒有一絲溫度,但是眼底裡,卻有看不清的悲憫——

女子以夫為天,可是,難道除了這個“天”之外、除了愛情婚姻之外,就看不到別的東西了麼?

女人也應該有抱負的但是在這個世間,那些禮教,那些薰陶,那些自她們一生下來就無所不在的氛圍和言論,卻彷彿是無形的枷鎖,時時刻刻要求著她們封閉自己的知性,一生的仰望著自己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