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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天亮的時候; 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 除了頭髮有點兒亂之外; 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床邊的桌上有一個小紙條,淡綠色的吸墨紙上只寫著倆字放心。

她的頭枕在交疊的胳膊上,想著昨晚的事情。在他來之前,她是從沒想過向他坦白的,但那番話她確實早就想說了,可見偶然性裡也暗藏著必然性。只是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順利,他竟然這麼快就相信了她。但即使早知道這個結果,她也未必提前說了。

她又想到之前寄給輪船公司的十封信,換了不同的語言不同的字型不同的描述方式希圖引起他們的注意力。她做的時候是很虔誠的,可她心裡還是很悲觀的。別說輪船公司不會把她的話當回事,就算真的奏效了,船上的人確實躲過一劫,之後還有無數意外等著他們,傷病和戰爭,每一樣都非人力可以改變。但即便如此,她也很難做到無動於衷。

西曆8月22日的晚上,杜加林在當天的英文報上看見了那艘郵輪的新聞,這艘原定晚上出行的船開船時間改到了次日清晨,躲過了海上的濃霧卻沒有躲過海上的大風。據此報報道,大多數乘客都上了救生艇,除6人確定遇難外,其他42人下落不明,正在搜尋中。目的地是巴黎,法文報上自然也報道了這次事故,報上只寫了遇難的人中有一人是法國人,在表示沉重的哀悼外列舉了近百年來英國輪船公司發生的沉船事故,希望英國製造業能對此進行深刻的反省。國內的報紙援引的都是國外的訊息。

她第一反應便是給傅家打電話,接電話的人問她找誰,她說找傅家的少爺,在停頓了好一會兒後,那人回她少爺出門去了。她接著便問去哪兒了,可傭人哪裡瞭解主人的事情,只說不知道。

她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讓五姨娘來接下電話。”

話筒貼著她的臉,冰涼冰涼的,她只聽道,“你不知道,真是險啊,幸虧少爺坐的火車,沒去坐船,否則老頭子一定要瘋了。”

半夜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她此刻坐在沙發上翻著報紙,聽到聲音便馬上抄起電話,等了好一會兒才聽那邊問道,“你現在能看見月亮嗎?”她此刻站在客廳裡,向窗外看去,看見一個橘色的月鉤子懸在孔雀藍的幕布裡。

她覺得這個場景太過靜默,非得說點什麼打破它,“你看這月亮像不像一隻玉米麵餃子?”那邊還是沒人說話,她繼續胡言亂語道,“好吃不如餃子……”

她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一大串。她沒問他在哪兒,怎樣了,那些都是很無關緊要的話,活著就好了。

好久之後他說,“這個鐘點,也該休息了。”他現在在北京,原定的目的地是廣州而不是香港,不過他到底沒去,只是設法寄去了一筆款子。

她想他一定是不耐煩自己說那麼多廢話,於是把話筒結束通話了。

傅與喬是在農曆八月十三回的上海,他來找她討一頓玉米麵的餃子。她問他要吃什麼餡的,他說都行。她包了胡蘿蔔牛肉的,餃子上在篦簾躺著,確實很像月牙。

“我沒想到你這麼愛吃醋?”

她每吃一個餃子都要在醋碟裡滾一圈,“沒辦法,改不了了。習慣是很難改變的,你不是一直都不吃醋嗎?”

“也未嘗不可。”他拿餃子在醋碟裡蘸了一點然後拼命嚥了下去。

她趕忙遞給他一杯水,“偏要勉強就會產生痛苦。”

“什麼都改變不了。”他之前託其他的緣由找了英租界的警察,讓他們去輪船公司干涉了一番,推遲了開船的時間,可不遇到濃霧還是得遇到大風,可見人的力量是很渺茫的。

“個人的命運和歷史洪流還是有區別的。如果順應歷史的潮流,個人的命運還是可能會改變的。你現在去投資畢加索的畫,以後去投資科技股票,可能你以後會比原定歷史記載的還要有錢,但這個變化於整個歷史而言是十分微不足道的。相反,你如果想要違背歷史的大勢,照樣會有一些個體的命運軌跡發生改變,或者更幸福些,或者更悲慘些,但整個趨勢並不會發生變化。”

見他沉默,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剛才那些話好像嘲諷他微不足道似的,她本著要挽回的意思說道,“你還是很重要的。” 儘管他也是一個重要人物,但她不得不承認,即使少了他,這社會並不會有什麼變化。可是對於某些個人來說,卻是不能承受之重了。

他衝她笑了笑,“重要?對你嗎?”

她被這話給弄得不知所措,便只得尷尬地笑道,“對我,那當然也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