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特就站在那兒。
“你不知道嗎,白人喝酒的地方,不許帶黑鬼進來。”有人問他。
比夫遠遠地瞅著這一幕。布朗特非常生氣,很明顯他喝高了。
“我自己就是半個黑鬼。”他叫囂著,像是在挑釁。
比夫警惕地注視著他,屋裡靜悄悄的。從他厚厚的鼻孔和滾動的眼白,倒是能看出他不完全是在編瞎話。
“我是部分黑鬼加南歐豬加東歐豬再加上中國豬。我全是。”
一陣鬨笑。
“我還是荷蘭人加土耳其人加日本人加美國人。”他繞著啞巴喝咖啡的桌子,走著“之”形。他的聲音巨大、嘶啞。“我是知道的人。我是一個陌生人,在一個陌生的國度。”
“靜一靜。”比夫對他說。
布朗特誰也不理,除了那個啞巴。他們在互相打量對方。啞巴的眼睛像貓一樣冷淡而溫和,他的全部身體都像是在傾聽。醉鬼暴怒了。
“你是這鎮上惟一能聽懂我說話的人,”布朗特說,“兩天啦,我一直在腦子裡和你交談,因為我知道你明白我想說什麼。”
隔間裡有人在笑,這醉鬼根本不知道他選中了一個聾啞人作為交談物件。比夫觀察的目光飛快而短促地射向這兩個男人,他聚精會神地聽著。
布朗特在桌子邊坐下,身子俯向辛格。“有兩種人:知道的人和不知道的人。一萬個不知道的人當中只有一個知道的人。這是所有時代的一個奇蹟——芸芸眾生無所不知啊,可他們卻不知道這一點。就像十五世紀每個人都相信地球是平的,只有哥倫布和少數幾個人知道真理。不同的是,需要天賦才能發現地球是圓的。而我說的真理是這樣明顯,卻沒有人知道,這可真是歷史上的一個奇蹟。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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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孤獨的獵手 第一章2(5)
比夫胳膊肘支在櫃檯上,好奇地注視布朗特。“知道什麼?”他問。
“別聽他的,”布朗特說,“別理那個平足的,青下巴的,多管閒事的雜種。你知道,我們知道的人彼此遇見,這是一個事件。它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有時我們遇到了,從來想不到對方就是知道的人。這真糟糕。在我身上發生很多次了。可你瞧,我們這樣的人真是太少了。”
“共濟會?”比夫問。
“閉嘴,你!小心我把你胳膊擰下來,再用它把你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布朗特破口大罵。他把身子彎向啞巴,聲音放低了,醉醺醺地小聲說:“怎麼回事呢?為什麼這個無知的奇蹟會世代延續呢?一個原因。共謀。廣大而陰險的共謀。矇昧主義。”
隔間裡的人還在笑這個醉鬼,笑他企圖和一個啞巴對話。只有比夫是認真的。他想搞清啞巴是不是真能明白醉鬼的話。這傢伙頻頻點頭,臉上一副沉思的表情。他只是有點慢——僅此而已。布朗特在“知道”的話題中插入了幾個笑話。啞巴一直很嚴肅,直到醉鬼說了這句妙論後幾秒鐘,他才笑了一下;談話又變得沉悶了,可微笑依然停滯在他的臉上。這傢伙太不可思議了。人們甚至在意識到他與眾不同之前,已經不自覺地被他吸引。他的眼神令人覺得他聽見了別人從沒聽到的東西,他知道一些別人無法想象的事情。他彷彿來自另外一個星球。
傑克·布朗特趴在桌子上,話像決了堤的洪水從體內流出來。比夫已經聽不懂了。布朗特喝成了大舌頭,語速又太快,聲音被震成一團。比夫暗想,當艾莉斯把他趕走後,他能去哪兒呢?早晨她就會這樣做——她說過。
比夫睏倦地打著呵欠,用指尖輕輕地拍打張開的嘴,讓兩顎變得輕鬆些。已經是午夜三點,這是一天中最蕭條的時候。
啞巴是耐心的。他已經聽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他開始不時地看看鐘。布朗特沒注意到這個,繼續高談闊論。他終於停下來,捲了一支菸;啞巴朝時鐘的方向點點頭,用他特有的方式,無法察覺地笑笑,從桌旁起身。他的雙手和往常一樣,插在口袋裡。他迅速地走了出去。
布朗特喝得爛醉如泥,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甚至沒注意到啞巴不再回應了。他掃視著咖啡館,嘴巴張得老大,眼珠子迷迷糊糊地滾動。額頭上紅色的血管凸起,他憤怒地用拳頭猛擊桌面。現在,他的酒瘋耍不了多久了。
“夠啦,”比夫友好地說,“你的朋友已經走了。”
這傢伙還在尋找辛格。他從沒像現在這樣醉過,表情醜陋至極。
“我有東西給你,和你說句話。”比夫哄著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