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邊單純的表弟卻殘忍地回答道:“姐,大姨前天已經自殺了!”
扶著蘭竹的楊帆,突然筆直地倒了下去。我趕快掐人中,楊帆緩慢地甦醒過來,然後就是呼天喊地的哭聲。
楊帆哭得近乎虛脫,她不斷地搖著那顆粗壯的蘭竹問:“為什麼,老天你為什麼?為什麼?嗚嗚嗚……”淚水在她臉上滂沱而下,我從來沒見到楊帆哭得如此震人心魂。然後又見她的雙腿再次跪了下去,用手抓著乾枯的竹葉,大聲喊:“媽媽……媽媽……媽媽……”我的心像被酒精洗劫了一般,腦中空空綽綽,嘴裡只能簡單地說:“不哭,不哭……堅強,堅強……”但實際上內心的酸澀立馬席捲了我所有的神經,眼淚在我眼眶裡打了幾轉,不久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我真不知道楊帆該怎樣面對今後的生活,令我更為震撼的是一位母親的偉大與隱忍:她為了節省十二萬塊錢的手術費,為了省卻女兒對她病情的牽掛,毅然地走向了死亡,走向了黑暗永駐的虛擬世界。她就那樣匆匆的、悄悄的,在我們還在祈禱盤算著她生命機率的時候,用一把剪刀割破了自己的靜脈。她看著暗紅的血液一絲一縷地滴在白色的床單上,忍受著痛苦,緩緩地飛往了極樂世界……
哭了一個下午,我們都被悲慟折磨得沒有一絲力氣,晚些時候我才慢慢地架著虛脫的楊帆往屋中走。回到屋中,老阿婆焦急地問:“菁兒,剛才小帆怎麼哭得那麼大聲?”陳菁淒涼地說:“伯母,伯母去世了……”老阿婆愣了愣,但見她擦掉了無珠眼眶中的溼潤,以一種和緩的語調向楊帆安慰道:“孩子,不要傷心,你媽媽只是去了一個更安詳的世界,她去了——天堂……”
楊帆轉過頭沙啞地問:“怎麼去天堂?我能去天堂嗎?”
老阿婆充滿嚮往地說:“能,人死了就可以上天堂。天堂多好啊,天堂裡沒有痛苦、沒有病痛……”
楊帆喃喃地問:“所有人都能上天堂嗎?”
老阿婆肯定地點了點頭:“所有人。”
我常常夢到這位虛擬的岳母,她在我思想的天堂裡臉色蒼白,她憑藉著一雙潔白的翅膀,在蔚藍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飛翔……但是每次臨醒的時候,我總會突然覺得,這個人的面孔,怎麼會很像楊帆?
楊帆再次高燒,燒得她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在翻來覆去的疼痛折磨中,她不斷地喊:“媽媽,媽媽,媽媽,媽媽……”現在的她虛弱得就像一片竹葉,又如一葉孤獨的小舟,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兒吹向無邊無際的大海,抑或那個永遠和平安詳的天堂。為此,我請陳菁專門打電話給嫂子,大哥冒著我們被抓的危險,專程過來給她診療。
檢查完畢,李小山抱歉地搖了搖頭,然後開了一些藥丸不無擔憂地告訴我:“熬過今晚就行了,不過九成沒救了,看開點吧,兄弟!”我難受得要死,楊帆的手像我的心一樣冰涼,而她的額頭又如我的大腦一樣燥熱似火。見她一直昏迷不醒,我便打發陳菁去睡了,讓我一個人見證她生命的奇蹟或者疲沓的死亡。
凌晨三點的時候楊帆虛弱地睜開了眼,她囁嚅著嘴唇對我說:“小峰,我愛你,你要為了我好好地活著……”我喜出望外,忙說:“對,對,對,我們要一起活下來!”但楊帆緩緩地搖了搖頭,她說:“小峰,我這次真的不行了,我要去天堂,媽媽在那裡等著我。”我緊緊地捏著她的手,哽咽著喊:“你要活著,你要活著,你還有爸爸,你還有蕭鑫,你還有,還有我……求求你,你不能死,我給你唱歌,唱歌好不好?”但楊帆已經說不出話,哪怕我唱出了最驚天動地的歌謠,她還是疼痛而扭曲地閉上了眼……
而我在聲嘶力竭地唱了兩個小時後,也絕望地睡了過去。
奇蹟是第二天早上發生的,那時候我的眼中好像堆滿了玻璃碎片,睜開眼時還感到一陣又一陣生痛而明晃晃的五彩斑斕,而這時楊帆的手竟然撫摸著我的臉!有那麼一會兒我甚至以為自己來到了天堂,但是楊帆是那麼燦爛而真實地看著我,她身後則是推門而進、驚訝無比的陳菁。只聽我那倔強的楊帆肯定地對我說:“小峰,我現在還不能死!”
然而,死而復生後的楊帆,不再要求我陪她出去釣魚、觀日出、看夕陽、吹江風、聽竹語。她整天把自己關在臥室裡,像是要完成一部盛世空前的難產小說,有幾次甚至把送飯的我都拒之門外。老阿婆依然每天坐在堂屋中,她能在陽光不同的溫度中準確地判斷時間。有時候她敏銳的聽覺會捕捉到一些小秘密,便會拿出來與我一起分享,比如“小帆又在哭哩”,或者“菁兒又在說夢話啦”,或者“屋後的魚兒又在吵架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