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不在本司業務範圍,去找魏國皇帝抱怨吧。”
荀詡說完從他手裡接過絹緞,發現這些絹布都被裁成七寸見方,每一片上都寫著不同的主題,有關於軍隊配置的,也有關於政策動向的。不過以荀詡的專業眼光來看,這些情報都很粗糙,雖然題材廣泛但欠缺深入;唯一特別詳細的主題是關於漢中屯田的相關資料。
“看來徐永果然沒有說謊。”荀詡默默地點了點頭,這些情報的特徵與徐永提供的那個名字完全相符:鄧先,字拓之,建興八年以中都護李嚴的參軍身份來到漢中,被分配負責漢中屯田地區的統計工作;所以他才在情報中顯示出對屯田資料的瞭解,以及對其他領域的陌生。
“伏請上國魏諸大人鈞鑒……”荀詡瞥了一眼其中一張絹布的題頭,不禁從鼻子裡發出輕蔑的嗤聲。這不夠專業了,一個稱職的間諜是絕不會在機密文書上寫上題頭和問候的。看來鄧先此人並不是一個職業間諜,而只是一個與曹魏暗通款曲的酸腐文人罷了。
他們今天夜間的工作就到此為止,荀詡派了兩個人留下來監視鄧夫人,以防止她去通風報信。其他人則直接趕去南鄭的北城門埋伏,鄧先隨時可能返回南鄭。
三月十二日凌晨,太陽剛從東邊升起來半邊。藉助著旭日的光線,城堞上計程車兵可以清楚地看到城牆下等候進城的平民們。現在距離開北城門的時間還有大約半個時辰,所以這些平民三三兩兩地靠著城牆根,不緊不慢地整理著自己的行囊,不時還會傳來幾聲悠閒的牛叫或者雞鳴。
荀詡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清新且冰冷的風衝入肺中,讓他疲憊的精神為之一振。他和裴緒正小心地靠在城垛邊緣向下面望去,希望能在等候的人群中找到鄧先的蹤跡。
“好像沒有,大概他還沒趕回來。”裴緒仔細地點數過人數以後,向荀詡彙報。他的視力非常好,可以毫不費力地看到北斗七星中開陽的那顆輔星。
荀詡什麼都沒說,他蹲在城垛裡側把雙手抄在懷裡,弓著身子好像一隻睡覺的鸕鷀。裴緒又往下張望了一下,湊近荀詡略帶擔憂地問道:
“不過,荀大人,我們真的要抓他麼?”
“唔?什麼意思?”荀詡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反問。
“您知道,鄧先是李平李都護從江州帶來的親隨,如果不知會李大人一聲,會不會鬧出什麼亂子?”
裴緒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前年荀詡就是因為擅自對馬岱將軍採取了行動,引起了軍方的強烈不滿,以至最後被迫調職。李平現在雖然在南鄭沒什麼勢力,但畢竟是中都護。從行政角度來說他的級別僅次於諸葛亮,是南鄭的第二號人物,那種任何人提他的名字前都要想一想的大人物。
荀詡面無表情地伸出一隻手,拍打了一下肩膀上並不存在的塵土,簡單地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裴緒知趣地閉上嘴,轉過頭去繼續盯著城外喧嚷的人群。
荀詡有自己的心事。在他從江東回到漢中以後,諸葛丞相曾經秘密約見了他一次。在會談中,諸葛丞相表示,李平的調任漢中與荀詡復職時間上的重合並不是一個巧合,而是有某種隱晦的因果關係。在李平到來以後,他需要借重荀詡的能力加強漢中的內部監控。諸葛丞相的話就說到這裡,他相信荀詡能夠理解他的暗示,而荀詡也確實理解了。
而現在李平的一名親密助手涉嫌魏國間諜,這其中的深意可就值得玩味了……
荀詡與李平沒有打過直接交道,沒什麼直觀印象,不過他卻聽到過很多關於這位高階官員的傳聞。這些傳聞並沒有直接對李平的聲望和品德作評論,而是有意無意地洩漏出關於高層決策的一些內幕——人們往往最喜歡這些東西。比如在建興七年諸葛丞相曾經要求李平前往漢中,李平非但沒有同意,反而要求將自己經營多年的江州五郡地區提升至州一級,建立新的巴州,並由他擔任刺史;在建興八年,當諸葛亮再次要求他增援漢中時,李嚴則提出他要開府署事,在丞相府以外另設一個決策中心;最後諸葛丞相做出妥協,任命他兒子李豐接替他在江州的職務,他才肯北上。
對於這些傳聞的真假,荀詡無從評論,不過有一點用肉眼就能直接確認:自從建興五年以來,諸葛亮與李平的關係日益僵化,後者打定主意要消極對抗諸葛丞相。他的調任漢中在蜀漢內部被認為是一次大失敗。至於這次失敗究竟會令他的態度更加消極還是向消極的反面轉化,就沒有人能知道了……至少現在沒人能知道。
一陣嘹亮的號角聲突然響起,荀詡猛然從深思中被驚醒。他的頭頂傳來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