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六日,他和陰輯順利地把杜弼與徐永送到了青龍山的靖安司分部。在那裡,這兩個人被分別安置在兩間彼此隔絕的屋子裡。
不過兩個人的遭遇並不相同。首先接受審查的是杜弼,他連續三天都被靖安司、司聞司與軍方的聯合調查組仔細盤問。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理由、每一個動機都要被詳細詢問,並被交叉對比。另外還有軍謀司的數名成員不分晝夜地搜檢過去兩年內杜弼提供的所有情報,並試圖找出任何一處可疑或者矛盾之處。
荀詡和陰輯都參加了調查組,並且比其他任何人表現的都要苛刻。他們相信杜弼絕不會是雙面間諜,因此審查越嚴厲就越能儘早證明其清白。杜弼本人對日復一日的審查並沒有表現出厭倦或者煩躁,他的態度很合作,自始至終頭腦都很清晰,回答問題簡潔而富有邏輯性。這讓荀詡佩服不已。
相比起杜弼,徐永就相對輕鬆多了。他不必出席什麼審查會,每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一日三餐有菜有肉,每三天還可以得到一罈成都官窯釀造的蜀酒;偶爾會有一些官員前來拜訪,親切地與他聊些家常事;他甚至可以離開靖安司到周圍山區散佈——當然,必須得有靖安司的人陪同。
這是根據陰輯的建議做出的安排。這個經驗豐富的老頭子指出,一個叛逃者在叛逃的初期會處於一種不確定的恐慌狀態,如果不能妥善處理的話,這將會造成無可避免的心理陰影,輕則導致叛逃者對他們產生不信任,進而令情報失真;重則會讓叛逃者無法承受壓力而選擇自殺。
“就是說我們要象伺候孕婦一樣伺候著他?”荀詡聽到這個指示後有些不滿地反問道。
“沒錯。”陰輯伸出一個指頭別有深意地擺了擺,“要知道,他也許會生個大胖小子給我們。”
司聞曹內部習慣將徐永這樣的逃亡者稱為“產婦”,盤問情報叫做“接生”;這很不雅,上頭多次批評過,不過這是司聞曹的部門文化之一,大家都很難改口。
到了三月八日,針對杜弼的審查終於完成。審查組發表了一項措辭謹慎的宣告,表示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杜弼沒有敵方間諜的嫌疑,審查官員一致認為他仍舊忠誠於漢室。不過來自軍方的審查官堅持認為要暫時限制杜弼在漢中的任職範圍,以防止出現意外情況。
荀詡對此並沒有反對,他存了私心;如果限制杜弼的任職範圍,那他就無法在要害部門工作。而在軍方眼中,靖安司是個無事生非的多餘部門。這樣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把杜弼調到靖安司來。
接下來,就該到了為徐永“接生”的時候了。
三月九日清晨,荀詡早早就起了身。這幾天為了方便工作,他一直都住在青龍山上。這裡原本是軍器諸坊的總務,後來總務裁撤,於是空出的建築就被靖安司接收了。荀詡兩年以前就是在這裡與糜衝第一次會面,並在絕對優勢的情況下被對方逃脫。所以這裡對他來說,自有一番意義。
他開啟房門,迎著清新的山風滿意地打了個呵欠。現在天色才矇矇亮,太陽尚在地平線以下蠕動。荀詡轉身從屋邊的大甕裡舀了一勺水先漱漱口,一口噴到窗下的花盆裡,然後把剩下的水倒進銅盆,認認真真把臉洗過一遍,末了再將銅盆裡的水倒去另外一個尺寸稍大的木盆中,留著晚上洗腳。這在缺乏水源的漢中是一種精簡的作風。
忽然,他看到對面有人影晃動,仔細一看,卻是杜弼。從杜弼身上的短窄裝束判斷,似乎是剛剛散步回來。
“輔國,這麼早就起身了?”荀詡提高嗓門打了個招呼。杜弼聽到以後,向這邊走過來。他的臉因長期居住在西北而顯得粗礪而黝黑,顴骨上還有兩團醒目的高原紅,剛剛三十出頭的他看上去像四十歲那麼蒼老;他的舉止也如四十歲的人一樣沉穩有致:“呵呵,習慣了,我在隴西就是這樣。不過孝和你起得也夠早,這會兒門崗的班還沒換呢。”
自從來青龍山以後,他們兩個人已經開始用字來親切地稱呼對方。在地下情報世界有一個很奇妙的現象,在別國擔任間諜的人往往更容易信任本國的內務部門,沒有人能夠解釋為什麼。有一種理論認為:身為一名間諜,對致力於反間諜的內務部門有著天敵般的敬畏。不過很少有人會贊同這一觀點……
荀詡拿出一根鈍頭的木棍輕輕地在牙齒上摩擦,一邊口齒不清地說:“我是睡不著,今天‘臨盆’就要開始了嘛。”
“呵呵,生男生女,就看現在的了。”
杜弼會意地點點頭。他昨天剛剛解除嫌疑就被荀詡調到了靖安司,目前身份是靖安司的備諮。荀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