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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隨即跌落下來,落時全不用勁,只憑本身重量,氣息奄奄似地掉在桌上。可是後來,它們忽地一下又活轉過來,急忙離開了桌面,逃一般收回到自己的身上,像野貓一般在身上爬來爬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神經慌亂地竄遍了所有的衣袋,想在什麼地方發現一個被遺忘的金幣。然而,它們每次都是一無所獲地退了回來,這種毫無意義、毫無結果的搜尋卻一遍又一遍地不斷重複著,越來越急切。這時候,輪盤已經重新旋轉起來了,其他人都在繼續賭博,錢幣叮噹亂響,椅子紛紛搖動,上百種雜音混在一起,嗡嗡直響,充滿整座大廳。這一幕可怕的情景使我震慄,我不禁全身發抖:我清清楚楚地當場親身感受了這一切,就彷彿是我自己的手指,急切而絕望地掏摸著個個衣袋,抓捏著衣服上每一道衣褶,要找出一個金幣來。突然,我對面這個人霍地站起身來——完全像個忽然感到不適的人,站起來以免窒息;在他身後,椅子啪的一聲倒在地上。可他卻根本沒有回顧一眼,也不注意身邊的人,徑直拖著步子離開了。大家都驚慌地避開這個搖搖欲倒的人。

“這一瞬間我嚇呆了。因為我當時立刻就明白,這個人要上哪兒去:他是要走向死亡,誰要是這樣子站起身,決不會是走回旅館,也不是去酒店,去找一個女人,去搭火車,或是去另換一種生活,而會是直截了當地跌入無底深淵。即使是在這間地獄般的大廳裡感情最冷漠的常客也一定看得出來,這個人不會再在家裡、在銀行裡或多親戚那兒得到支援了。他明明是帶著最後一筆錢,帶著他的生命,到這兒坐下來孤注一擲的,現在他踉蹌著離開了,是要走出這個地方,同時也無疑是要走出生命。我一直在擔心,從最初的一瞬起我就著魔似地感到,這場賭博中有點什麼,遠超出輸贏得失之上,然而此刻,我看到生命突然從他眼裡消逝,死亡把這張方才還生氣盎然的臉塗上一抹灰敗,我只覺得一陣黑黝黝的閃電,猛力打在我的身上,當這個人從座位上忽然抽身蹣跚著走開時,我不由自主——他那種雕塑式的身姿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非要用手抵住桌子不可,因為他搖搖晃晃的樣子現在也從他身上傳到我的體內,猶如先前他的緊張侵入我的血管和神經。可是後來,我還是被帶走了,我一定得跟隨著他:一點也不是出於自願,我的腳步開始移動了。這一切完全是不自覺地發生的,並不是我自己在行動,而是行動來到我的身上,我對誰也不加理睬,對自己也毫無感覺,就跑進通向門口的走廊。

“他站在衣帽間,僕人把大衣拿給他。但是他的手臂已經不聽使喚,殷勤的僕役幫他穿上大衣,費了好大的勁,像是幫助一個手臂折斷了的人。我看見他把手伸進背心口袋裡,機械地摸索著,想要賞給僕役一點小費,可是,抽出來的還是一隻空手。馬上,他像是突然間記起了一切,喃喃著十分狼狽地向僕役說了一句什麼,便又像剛才那樣驀地一下轉過身去走開了,跌跌蹌蹌跨下賭館門前的石階,完全像個醉酒的人。那位僕役站在臺階上,目送了他一陣,臉上先是一副輕蔑的神氣,然後才露出會心的微笑。

“這個場面是如此的震撼人心,我簡直羞於在旁觀看。我不由自主地把臉轉開,很不好意思,好像在劇院的舞臺前那樣,把一個陌生人的失望情狀看進眼裡,——可是後來,那點莫名其妙的惴惴不安又突然推動了我,使我跟上前去。我匆匆忙忙叫僕役取過我的外衣,腦子裡也沒有什麼明確的想法,完全機械地,像是憑著一股衝動,急急追趕這個素不相識的人。”

C大太講到這兒,停了一會兒。她坐在我的對面,始終保持著那種獨有的安詳冷靜,穩重沉著地娓娓敘述著,幾乎毫無間斷。只有內心早有準備、對情節仔細整理過一番的人才會這樣。此刻她第一次住口,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她忽然中止了敘述,抬起頭來對我說:

“我答應過您和我自己,”她略顯不安地開始說,“要極其坦率地講出全部的事實。可是我現在必須請求您,希望您能夠對我的坦率給予完全的信任,不要以為我那時的舉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動機。即使真有那樣的動機,今天我也不會羞於承認的,然而,在這件事上,這樣估計卻是完全錯誤的。所以,我必須著重說明,我跟著這個希望破滅了的人追到街上,我對這位青年絲毫沒有什麼愛戀之意——我腦子裡根本不曾想到他是一個男人,——我那時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女人了,自從丈夫去世以後,事實上我從來沒再正眼注視過任何男子。那些事在我已是無所動心的了:我向您說得這麼幹脆,而且非要說明這一點不可,因為,如果事實並非如此,那未,隨後的全部經過何以非常可怕,在您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