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石碑,牙關緊咬,發澀的眼眶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他父親半輩子都馳騁在疆場上,母親雖然孱弱文秀,卻也是堅韌剛強的女子,對他寵愛,卻絕不溺愛。父親堅持用行伍中那一套規矩來鍛鍊他,說這樣才能稱得上是像樣的男子漢,所以他打小就學會了打磨武器和盔甲,遊獵騎射,而且從來以自己百步穿楊的箭法為榮。那些和他同出於高門大戶的公子都被家人溺愛,生怕跌了碰了,而他從來都要學著堅強,學著跌倒了自己咬牙爬起來,哪怕流血受傷也不許掉一滴眼淚。
無論離家在外碰到了多麼危險的情況,他只要想想家中還有父母正在等他,彷彿心就會安定下來。為了自己唯一的港灣和歸宿,他從來都咬緊牙關,哪怕滿身傷痕,哪怕再也站不起來,他都會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活下來。可現在,他知道,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一直等著他回家了,他的家成了一個空空的墓冢,溫暖不再,充斥其中的只有無盡的絕望和空寂。
“爹,娘,是我…我不孝順,我蠢,我傻,你們揍我吧,我…我肯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從後門偷著溜掉了……”他在墳前青翠的長草間坐下,倚著身後那塊冰冷的石碑,低沉而失神的喃喃低語道。
“爹,以前是我不好,一直不聽話,你肯定傷透了腦筋吧……你還記不記得你最喜歡的那套盔甲?那上面的朱漆是我偷偷穿的時候不小心蹭掉的……對不住啊,要是那個時候我對你好好道歉就好了。雖然你老揍我,我…我以前還老跟你頂嘴,覺得你脾氣壞透了,可是我後來碰到比你脾氣更壞的人了……”
“娘,你的琴彈得那麼好,一直想我也跟著你學,做個知書達理的好人,但…我就是不成器,我手笨,只會舞刀弄劍,就是學不好琴,你叫我認真練字,認真讀書,我從來都做不下去……”
他努力露出一絲笑容,閉上眼睛,眼前父母的音容笑貌彷彿清晰如昨。為什麼?他的心強烈的扭曲疼痛著,手指不由得緊緊攥住了身下的長草,狠狠握成了拳頭。為什麼他們就該死?他們什麼都沒做錯!有錯的是自己,為什麼自己還活著?!為什麼自己還在這裡?!自己才是最該下地獄的那個人……
就在那瞬間,他聽見林間的草叢中悉窣一響,以為是關翎來了,他抬頭望去,然而黑暗的林間卻寂靜一片,空無一人。詭異而壓抑的感覺慢慢自他的脊背爬了上來,他警惕的伸手去摸放在身邊的劍鞘,一股寒意漸漸自林間拂來的風中傳導向他的周身,彷彿出於本能,他全身都僵硬緊繃起來。
“哎呀,被發現了?哼,真沒辦法呢。”
一個低沉而嘶啞的聲音驟然在身前繁茂的黑暗林間響起,隨即是某個人趟過長草的聲音。一個身軀高挑而精悍的男人慢慢自草叢間踱出,左肩罩著件鬆散掛在肩頭的煙綠斗篷,袒露在黑夜中的右臂閃爍著一種古怪的金銅色,賁突堅實的肌肉彷彿蘊含著蓄勢待發的強大力量。尤其讓鍾凜覺得毛骨悚然的,是男人帶著及骨傷痕的右臉,那本來端正的臉彷彿被什麼重器生生劈開過,充血的右目暴突在外,死死盯著他,有如活物般猙獰可怖。
“你……!”這個人的臉,只要看一眼,就永遠無法忘卻,鍾凜猛然站起身來,手中的劍驟然出鞘警惕的攔在了身前。他記得很清楚,這是那個化作秦烈的模樣差點親手殺了他的人!
“唔?眼睛紅紅的,你哭過嗎?”那個男人抱臂饒有興趣的看著他,語氣低沉而揶揄。“就像剛剛死了父母的雛鳥一樣,坐在父母的屍體前哀鳴著哭泣,還真是值得人憐惜哪。不過,這都是你的錯啊,小子。如果你那次乖乖死在井裡,他們就不必死了。”
“……什、什麼?你說什麼?!你他媽什麼意思?!”頭腦猛地一股熱血上湧,鍾凜怔了半晌,狠狠將劍指向對方,不可置信的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握劍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反正你也過不久就要死了,告訴你也無妨。”那個男人慢慢朝他走來,臉上露出一個詭秘而殘忍的笑容。“總而言之,是你親手害死了生你養你的父母!如果不是你逃走藏起來,我們四處遍尋不著你的下落,也不會出此下策將你逼迫出來!當然啦,如果你真的可以不在乎你的父母無人祭奠,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心頭猛然一震,眼睛失神的大睜著,鍾凜踉蹌半退了幾步,努力握緊手裡的劍,心頭積蓄的情感有如洪流般猛然爆發了出來,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男人吼道:“……你們有什麼事儘管衝老子來,可我爹孃……我爹孃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你們憑什麼要對他們下手!?他們是無辜的!他們只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