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公子如今身無一官半職,又與朝中有何干系?”周冷槐繼續踢。
他倆這般來來去去不厭其煩地推來讓去,旁邊有人卻忍不住了。
“推什麼推,平時不都爭得跟斗雞眼兒似的,這時候倒曉得謙讓了?正事兒不談淨瞎扯,最恨你們這些唧唧歪歪的作派!”
方週二人登時閉嘴,面無表情地望向說話的人,其餘人紛紛扶額。
敢這樣衝著二人說話的,除了農院院長卜若地,不做第二人想。卜若地年約五旬,比周冷槐年長,卻又小方淮山幾歲,整個書院敢與方週二人這樣嗆聲的也就他一人了。與其他山長們不同,他是徹徹底底的泥腿子出身,為人最出名的就是那一張嘴,簡直損遍鶴望書院無敵手,下至灑掃僕人上至各院院長,哪有讓他看不順眼的便立即嗆聲,在場院長們少有沒被他損過的。
可損歸損,這般不給面子當著眾人的面損,且一損損倆,對卜若地來說亦屬首次。他不是全沒心眼的莽夫,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都拎得清楚,不然也不會穩坐一院之首數年。但是這會兒,他卻不想拎得那麼清楚。
看方週二人臉色,卜若地知道這次的話有點過火,心想方淮山滑不溜秋地還好些,周冷槐平日最好面子,自己卻偏偏這麼下他面子,他心裡指不定怎麼給自己扎小人呢。
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再說,他也不想收。
他略有些煩躁地道:“能有何看法?那姓李的小子擺明了要難為人,且難為誰不好,偏偏要難為姓謝的!”
眾人一時無言。
卜若地繼續道:“謝氏如今哪裡還剩什麼人,都被那——”
“卜山長!”周冷槐猛然打斷了他,“——慎言。”
卜若地自知失言,深吸一口氣,半晌才蔫蔫兒地道:“都……都折騰淨了……只剩那麼一根兒獨苗,又落到那種境地,擋不著誰礙不著誰的,放他一條生路又如何?”
對於尋常百姓來說,謝氏是前朝皇族,是不值一提的失敗者,坊間巷裡談起時,不過數數謝氏諸位先祖功績以及末帝昏庸,至於謝氏後人如何——誰會關心?
但鶴望書院不同。
鶴望書院由謝琰一手建立,風雨驚瀾中屹立數百年而不倒,哪怕朝堂如何變幻,書院依舊巍然不動,據鶴望山這一片淨地,恪守本心,矢志不渝。學子們離院後是何立場都不論,但一日身為書院人,但一日不能摒棄書院魂。
經義坪上至今仍矗立著謝琰親手立下的那塊碑:相容幷包。
此詞出自鄭公《史鑑》,“故馳騖乎相容幷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謝琰以此作為書院立院之本,書院之人——無論哪一院——也時刻以此自省。
雖則平日各院之間不論山長還是學子,都有互別苗頭的事,就如周冷槐與方淮山這般,但別苗頭是別苗頭,一遇外事,書院仍是最初的那個書院,初心不改,相容幷蓄。
書院是天下最趨名趨利之地,因書院大半學子入學之初便以出仕為目的;卻也是天下最不懼皇權富貴之地,因其地位的獨特超然,也因書院人那始終不滅的一點文人清氣。
謝琰一生譭譽參半,吳周建國後更將其“毀”處以濃墨重彩勾出,但不論外界如何評說,鶴望書院對謝琰始終持著一份敬意,雖也有不喜其舉措,不認同其為人的,但無論何人都不會完全無視他的功績,只因有了謝琰,才有了鶴望書院。
前朝已滅,謝琰也早已化作白骨,但謝琰後人並未滅絕。對於那唯一尚存的謝氏直系後人,書院各山長們也多有耳聞。
不論對於那後人是何看法,沒有人希望謝氏就此滅絕。
李恆泰此次前來,只怕明裡敲打章長陵是真,暗裡告誡書院眾人亦是真。聽他話裡意思,倒不是想要絕人生路,但那謝氏已落到如此境地,書院眾人又哪裡能看他遭受如此小人□□?
只是即便如此,眾人中卻也沒有願意第一個出頭的。
誰知這只是李恆泰的意思,還是……當今龍椅上那位的意思呢?
方週二人推來讓去,便是不想做那出頭之人們,誰知最終卻讓卜若地這渾人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這層紙一捅破,廳中便陷入長久的寂靜。
卜若地一臉鬱郁,周冷槐面色冷峻,其他眾山長臉上神情也有些萎頓。
方才還虛與委蛇滿面笑容的方淮山更是明顯,他一向精神奕奕的面上忽地泛出疲色,渾身的氣勢也稍減,變得恍如一個尋常七旬老人。
在場諸人中,他年紀雖不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