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麼?我如今已找到了解脫痊病的法子,醫好我的病指日可待。待我病大好後,我必至京城,親自向伯父求請,娶你過門。”
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便想到他的病。
於是,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感覺惡魔般襲來,他的經絡肌肉霎時間痠痛拘攣,不能自舉。
他急忙默運意念,於源源不絕生出的緊滯努力舒解,於是,經絡肌肉雖痠痛依然,而拘攣卻漸漸弛懈。這是他鑽研數年想出的權宜之計,雖不能拔除癔病之根本,卻能令其不至大壞。
只是這病不除,天長日久,終是大患,且日子拖得越久,越是於他不利。
沈無咎不禁想到無心大師的話,“痊病之法,在棄性命。”
於是,他便思:
“棄性命,棄性命,這性命如何棄法?”
“棄性命當真能治癒我的病嗎?我若當真棄了性命,竟然死了,如之奈何?”
沈無咎思想半晌,不得結果,不禁暗自長嘆:
“則知我相,堅固執持,潛伏藏識,遊戲諸根,曾不間斷。看來要去除我相、壽者相,當真是不容易呢。”
於是,無心大師的話又自耳邊響起:
“居一切時不起妄念,於諸妄心亦不熄滅,住妄想境不加瞭知,於無瞭知不辨真實……”
沈無咎沉思半晌,還是不得要領,終於廢然長嘆。
“看來我於佛家微旨,終是不能信解……若是普善大師在,或可就教請益。”
左厘看到沈無咎默思情狀,暗忖:“看來公子還是未能找到治療癔症的法子。唉,我若是生出這樣的病來也一樣沒法子。”
左璧月看到沈無咎默思情狀,則思:“不知沈公子此時在想些什麼?唉,倘若沈公子有一天對我說,他心裡有我,那我便是死了,也不枉了。”
三人各懷心事,也不知過了多久——
忽聽端木雍在車廂外大聲讚道:“好一處雅緻的所在。”
山猛和商回也不由得發出一聲“咦”。
沈無咎也不禁好奇心起,姑且放下自己的憂愁,探出頭到車外。
只見端木雍騎在左璧月來時的馬上,指著南邊道:“公子且看這邊。”
沈無咎目光一轉,也不由得看呆了。
只見右首路畔,一片碧綠草地鬱鬱蔥蔥,伸展延拓,極是開廓,不知多少頃。
一支流水自北而來,至此極靜、極緩、極清,如玉帶、如明鏡、如玻璃浸過草地,隨地勢而曲折漥聚。
流水略緊窄處,有一木橋橫過水麵;其寬闊處,成一小湖,一道長堤劃開水面直接湖心小亭。無如是木橋,還是小亭,均是簡潔古樸,絕無江南的華巧富豔之風。
流水之南三三五五,稀稀落落立著穿天白楊,恰到好處填補了空闊的曠野、天空。有鴿子數十,或蹬枝而棲,或點水而翔,或憑草而行,各盡妍態。
見慣了江南水鄉之婉約靈秀,陡然見到如此空靈、如此靜謐,如此脫俗,又如此安寧的景緻,沈無咎只覺一股清氣撲面而來,神氣為之一爽,心境也覺一舒。
如此景緻,豈可不賞?
沈無咎於是下車,更覺此處清新明淨,舒爽怡人。
才走幾步,沈無咎便見一個形貌雄壯的閒漢正躺在湖畔的一株楊樹下,用斗笠蓋著頭打盹,看起來甚是悠閒自在。——這閒漢倒真是好興致。
沈無咎看了那閒漢幾眼,也不去打攪他的好夢,徑自走上橋頭。
登高而望,那景緻又自不同。爭奈沈無咎所患的癔病實是“心病”一道的第一頑症,那病固是他練功所染,究本溯源,卻是發自他的內心,由“邪思”而起。是以要醫此病,先正其心,心正,則此病不藥而癒,心不正,雖靈丹妙藥無所用處。然而天上地下,天地之間,又有何人能於自己的“心”操縱如意?沈無咎每每觸及此病,竟是自縛心神,不能自已,須臾不得脫離那病的侵擾。
站在小橋上,沈無咎一邊默運意念努力舒解那原本發自他內心、源源不絕襲來的緊滯,一邊又在琢磨他這癔病的關節。那瀲灩的水波、自在的魚兒,竟未入他眼中。
有微風吹過,吹起沈無咎衣袂。沈無咎便如曠古之高士,煢煢獨立,似不勝寒意。
左厘望著沈無咎,心中暗忖:“公子命途多舛,雖富比王侯,智頡良、平,而憂患實多。人生之忽忽,譬如朝露不及黃昏,我何必不許妹子肆其意呢?”
於是,左厘叫過左璧月,低聲吩咐道:“你可去陪陪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