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送信,而是不清楚這項任務的艱鉅程度,估量不出要為它付出多少代價,是以不願承諾。
不輕易承諾,是因為對諾言看得極重。這樣的人,一旦承諾了,即使傾了性命,也再所不惜。
黃芩猶豫了片刻,道:“你……”
哈多笑道:“我明白的,所以你只需將信帶走,假使不願,或者難以送達,就儘管燒掉好了。”
黃芩問道:“要送到哪裡?”
哈多道:“從這裡向東北再走五十里,就會有一處綠洲,那裡有個‘白羊鎮’,我們的部落就在裡面,我們的族長叫哈默達。”
黃芩微點了點頭,道:“我盡力而為吧。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哈多搖了搖頭,指了指他手中的水袋。
黃芩俯身給他餵了口水。
哈多的眼睛有些睜不動了,懊惱道:“若不是他們先行暗算了我的馬,我一定可以殺光他們,再親自把信交到族長手中。”
黃芩在心裡替他輕嘆了一聲。
哈多歇息了一會兒,又滿含失望地輕聲囈語道:“……再有幾天就是‘宰羊節’了,去年我沒能陪著爹、娘一起過,看來今年也是不行了……哎呀,我還沒有告訴穆娜,我喜歡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忘記我……上次族裡比武,我輸給了脫脫木,本想這次贏回來……看來是沒機會了……”
黃芩忽然問道:“你今年多大?”
哈多回答道:“明年就十七了。”
黃芩心裡又嘆了一聲。
他先前瞧哈多一臉鬍子,再加上凜人的氣概,以為至少有二十七八歲,直到聽他自言自語,滿是青澀的稚氣,才覺得不對,卻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年青。
他哪裡知道,回人男子最喜歡蓄大鬍子,成年後,越是年輕人,反而越熱衷此道,所以,一般不相熟的人,很難準確判斷他們的年齡。
哈多瞧向黃芩,堅定道:“我不怕死,我只要死得有尊嚴。”
黃芩面色黯然道:“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在疼痛中死去。”
話音未了,哈多的臉色變得既青且白,面頰上的肌肉失去控制般地顫動著,扭曲著,難看之極。
黃芩知道,他開始感覺到劇痛了。
這種疼痛是由內向外擴散的,以下腹的腸子為發源地,一波強過一波,一浪勝似一浪,比大海漲潮來得還要迅猛。
哈多扼制住乾涸的咽喉,不願因疼痛而哭爹喊娘;
哈多緊繃起全身的肌肉,不願因疼痛而滿地打滾;
哈多控制著自己的意志,不願因疼痛而生出尋死的念頭。因為,無論有什麼理由,自殺這種行為,甚至只是自殺的想法,都不能被他們的真神所寬恕。
現在,哈多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死得有尊嚴。
為了忍痛,他的上牙咬穿了下唇,手指剜破了手心,汗水稀釋了血水……
黃芩只能無奈地看著。
哈多嗓音嘶啞地吼道:“怎麼……變成這樣……!?”
黃芩答道:“本來就是這樣。剛才是我儘可能多地封住了你的麻穴,是以延遲了發作的時間。”
望著哈多痛苦而渴求幫助的眼神,黃芩搖頭道:“可是,內腑的疼痛一旦發動,點穴之術就再無計於事了。”
哈多絕望地緊閉起雙眼,身子挺亙,不斷地吸氣。
他知道,真主安拉就在天上看著自己,自己必須這樣撐到死,不能丟了族人、丟了父母,丟了自己的臉。
但是,這一刻,因為疼痛的煎熬,時間變得無比漫長,死亡變得如此奢侈,哈多怕自己已到達極限,就快撐不下去了。
突然,黃芩輕柔地喚了聲:“哈多。”
這聲音在哈多耳中幻化成了母親的呼喚。
他睜開眼睛,瞧向黃芩。
黃芩緩緩舉起手。
哈多瞧出了他的用意,用力擠了一個僵硬的笑容……這是現在的他,能表達感激的唯一方式了。
下一瞬,黃芩劈手揮下,一記重擊,拍在哈多的死穴上,道:“帶上你的榮耀,去見你的真神吧。”
哈多終於如願以償,臨死也沒有丟掉尊嚴。
黃芩從哈多胸口的衣襟內取出信,收入懷中。接下來,他無聲地拾起哈多的長柄鋼斧,在大石後挖了一個洞,用毛氈把人裹了,埋進洞中。
稍後,他望著被自已填平的沙石地,彷彿透過沉重的沙石,窺見了那個躺在地下的,只有十六歲的少年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