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裡走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她腦後拖著一條黃色的短辮、圓圓的臉蛋上長著一對可愛的眼睛。她手裡捧著一隻邊上有缺口的大托盤,盤子裡放著餐具。她走近前來,咬著嘴唇,不住地點頭,給母親行禮。
“你好,姑娘!”母親很親熱地打招呼。
“您好!”
姑娘在桌子上擺著盤子和茶具,忽然很活潑地說:
“方才抓了一個壞人,就要帶走了!”
“什麼樣的壞人?”
“我不知道……”
“那人幹了什麼壞事?”
“我不知道!”姑娘重複了一遍。“我只聽說——抓了人,鄉政府的看門的跑去請警察局長去了。”
母親朝窗外望了一望,——廣場上來了許多農民。有的慢慢地、十分鎮靜地走著;有的一邊走一邊急急忙忙地扣著皮襖的紐扣。大家都在鄉政府門前的臺階旁站住了,眼睛望著左邊的地方。
姑娘也跟著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後從房間裡跑了出去,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母親被顫動了一下,將凳子底下的箱子又朝裡面塞了塞,把披由朝頭上一披,很快地走到門口,一面壓攔住一種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的企圖趕快逃去的願望……
當她走到臺階上的時候,突然打了一個寒噤。她覺得呼吸困難,腿也麻木了,——被反綁了兩手的雷賓在廣場中央走著。
兩個鄉警和他並排走著,手裡的棍子有節奏地在地上敲著,鄉政府的臺階旁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都在靜靜地等待著。
此刻,母親茫然若失了。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雷賓在說話,她能聽見他的聲音,但是他的話卻在她心裡的一片黑暗的、戰慄的空虛中消失了,沒有回聲。
母親恢復了知覺,透了口氣,——臺階旁邊站著一個蓄著淺色大鬍子的農民,他用藍眼睛盯著她的臉望著。
她不住地咳嗽起來,用她那嚇得發軟的兩手擺著喉嚨,費力地問:
“這是怎麼回事?”
“唔,您看吧!”農民回答了,就轉過身去。這時又來了一個農民,站在他的旁邊。
鄉警在群眾面前站住。
群眾的人數很快地增加了可是仍舊不作聲。這時,人群的上空突然發出了雷賓那粗壯的聲音。
“正教的信徒們!你們聽說過寫著我們農民生活的真理的那些可靠的書嗎?我就是因為那些書受苦的,那些書是我散給大家的!信徒們!”
人們蜂擁而至地圍住了雷賓。
他怕聲音非常鎮定,不快不慢,使母親漸漸清醒過來。
“聽見了嗎?”另外一個農民用手在那藍眼睛的農民腰上戳了一下,低聲問道。
那人沒有回答他,抬起頭來又對母親望了望。另外那個農民也朝母親看了一眼。這個人比較年輕,蓄著稀稀落落的黑鬍子,瘦削的臉上全是雀斑。接著,兩個人都離開了臺階,走到一邊去了。
“他們在害怕!”母親直覺地判斷。
她的注意力也更加敏銳了。
在高高的臺階上,她很清楚地看到了米哈依洛·伊凡諾維奇那被打傷了的黑臉,看到了他眼睛裡放出的熱烈的光。
她希望雷賓也能看見她,於是,她勇敢地踮起了腳跟兒,向他伸長了脖子。
人們陰鬱地、將信將疑地望著他,沉默不語,只有在後排的人群中,可以聽到聲音壓得很低的談話。
“老鄉們!”雷賓儘量提高著遲鈍的聲音說。“你們要相信那些書,為了這些書,我連死都不怕,他們打我,折磨我,想要我說出這些書的來源,他們還要打我,可是我都能忍得住!因為這些書裡講的是真理,這真理對我們來說應該比麵包還重要,——就是這樣!”
“他為什麼要講這些話?”站在臺階旁邊的一個農民輕輕地問。
那個藍眼睛的農民慢吞吞地回答他道:
“現在反正是這麼一回事——一個人不會死兩次,死一次總是免不了的……”
群眾們默默地在那裡站著,蹙著眉頭陰鬱萬分,大家身上彷彿壓著一種看不見卻很重的東西。
那個警官在臺階上出現了,身子搖搖晃晃的,用喝醉了的聲音怒吼道:
“誰他媽的在這兒講話呢?”
他忽然跑下臺階,揪住了雷賓的頭髮,將他的頭猛烈地推撞著。
“是你在胡說八道!狗東西!他媽的!”
群眾蠕動起來,開始發出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