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是欺負你沒有親媽!要不然就是上燈時分,茉兒坐在燈下塗丹蔻指甲油,藍七奶奶半攏著睡眼在床上織小孩的衣服,床上置著一小張紅木炕幾,上面堆著零碎的各色線頭,這種情形,因為其溫馨,更有種刺激感,藍杏簡直覺得難過得看不下去。
那天茉兒本來靜靜的,突然響亮地打了個嗝,藍七奶奶瞅她一眼,道:“倒黴孩子,從小沒吃過什麼好東西,這幾天頓頓吃奶油雞鴨,竟又吃不下了,叫人瞧著寒磣。”她這話,說給抹地板的藍杏說,又道,“還是從小吃慣苦、將來也不會富貴的人得好,只是窮受氣,倒沒什麼非分之想了。”藍杏聽不下去,草草抹著地,約略聽到外面有細細屑屑的聲音,像是長雨點打窗,出去看又沒下雨,單覺得薄而潦草的一層涼。院子像井底,連風進來都異常緩慢沉默,以致哪家被打的小孩的啼哭都是靜定地低低傳過來的,彷彿那小孩是在靜夜裡很莊嚴地哭,為著不能把茶杯塞進煙鍋裡,聲音卻也被院子裡的溼氣洇溼了,悶潮的。接著晾著的衣服被掀起來一下,藍杏嚇了一跳,卻是藍核從前堂過來,穿過晾著的衣裳,手裡拿著張紙。藍杏問:“拿著什麼?”
藍核揚一揚手,道:“貼子,德祥班子的人被請到藹若春茶樓唱戲,第一天說是要請從前雜耍場子的舊友捧一捧場呢——”說著很注意觀察著藍杏的神色。“沈亭之他們啊,那也很好,在茶樓裡唱賺得更多,職業票友都在茶樓呢。”藍杏淡淡道。“你不問是誰送來的貼子?”藍核問。藍杏抬眼盯著他,冷笑道:“跟我有什麼相干?”說罷伸手去摸晾著的衣服,幹了大半了。藍核倒不便多問了,自語道:“也不知爹在不在。這請帖得拿給他——想必他也不會去,他像是不喜歡那些人的習氣。”藍杏有點不耐煩,道:“爹怎麼想你在這瞎猜,人家有什麼習氣,倒被你們看不上了?”
藍核紅著臉爭辯:“不是我看不上,是——”“好了,”藍杏扭過臉去,“誰問你這麼多了,爹怕是在閣樓上算帳,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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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藍核上了樓,她反而立在原地猜想,若要問,是誰送來的請帖呢?想著,也不知是什麼心態指使,不由自主到了前堂,啟下門板,探著腦袋往街上瞧,街上空落落的,沉沉小巷裡有一星火光,是有人在那裡賣蓮心粥,鍋裡騰騰的蓮子的清苦氣,爐膛裡紅紅燒著炭屑,一段碎磚牆吞沒了那紅光,成了白日曬在磚上久久不褪的陽光,還有松甜的味道。她有點失望,要回身,卻聽得腳步聲響,急又往外看,卻又是一個白手帕包頭的婦人擔著豆漿賣,舀豆醬的銅勺發著光。藍杏一賭氣,想著人都走遠了,不能傻站在這,她不明白自己要怎樣,只是藍核問的那句話刺激了她,她想看個究竟,想看看……是不是沈亭之來過。神使鬼差的,慢慢走到街上,眼睛瞪得老大,生怕錯過什麼。走了一截沒發現沈亭之,不知是進是退時,小巷子那頭忽然折過來一個人影,身影搖搖的,還不等那人走近,藍杏慌得撒腿就跑,跑回店裡,把門板砰砰按好,背靠在門板上直喘,一隻手很快地捂住心臟。
藍核正從院裡過來,猛看到藍杏喘吁吁倚著門,不由問道:“怎麼了?”
藍杏道:“沒怎麼——到街上看看有沒有賣粥的,肚子餓得慌。小巷裡挺黑的,有點怕,就跑回來了。”藍核笑道:“又不是荒無人煙的地方,怕什麼?”“怕鬼。”藍杏道。“哪來的鬼?”藍核一面笑著問,一面跪著鋪地鋪,“過來幫我鋪。”藍杏面露頹然之色,慚笑道:“只怕真的有鬼,在我心裡住著。”藍核抬頭看著她,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注意到她的小白手壓在藍布被面上,有一種寒素的感覺,突然萌生了握住這小手的念頭,然而還是極力剋制,低低笑道:“你現在就把心開啟我看,我把那鬼祛出來。”
藍杏笑著用手點他額頭一下,道:“我只讓捉鬼的鐘馗進來!”想了想又道,“爹去看德祥班子的人唱戲麼?”藍核“唔”了一聲,藍杏的心卻又微微跳了起來。
次日本來要直接去雜耍場的,藍慶來一開門,卻是金萬年家的三輪車伕在門口候著,藍慶來不知何事,忙把人家往裡讓,那車伕卻笑道:“不麻煩您了,我們家老爺請呢——”藍慶來心裡惴惴不安,道:“這又是怎麼回事?”那車伕湊過來道:“還不是我們小姐,又鬧著過什麼陽曆的生日。”藍慶來笑道:“現在人都用陽曆,時髦。可陽曆可比陰曆還早兩個月,要過早就過了,你們小姐怎麼突然又想起來了?”說著看人家還站在外面,還是一個勁往裡讓,又抱歉地笑說包子鋪好幾天沒起灶了,不然請他吃包子。那車伕只得進屋來,彼此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