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說,“皇額娘,我額娘年歲大了,身體又不好,我走了,她就不能住藩府了,在宮裡又沒兒子做依靠……”“博果兒,你放心,他們欠你們娘倆的,哀家替他們全還到你額娘身上,只要有我在,你額娘不是太后,也是太后。”
“兒臣,兒臣謝太后隆恩,”博果兒用袖口擦著臉上止不住的淚水,像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還有,還有,我走之前想見九哥一面,可是,我又不想叫他知道!”
布泰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摟著博果兒,母子倆失聲痛哭。小玄燁被這陣勢嚇住了,隨即嗷的一聲,也跟著哭了起來……
外面,盛夏午後驕陽似火;裡面,慈寧宮中一片哀慼。
夕陽西下,照在紫禁城的飛簷斗拱上,自成肅穆,灑滿金色的暮靄將紅牆黃瓦的陰影拉得很長,很長。博果兒站在陰影裡,看著不遠處的御書房裡,福臨臨窗而坐,伏案批文。博果兒這次平亂歸來,預想中,皇帝哥哥會出城來接他,皇帝哥哥會擺上一大桌豐盛的宴席,皇帝哥哥會將他最愛吃的東西夾到他碗裡。然而,歸來京城的半月間,他只在朝堂上,遠遠的見過福臨一次。可是,朝堂上的那個,不是他的九哥,是大清的皇帝。
博果兒心裡明白,也許他這輩子,再也沒法和福臨離得那麼近,靠的那麼緊了。博果兒從史書裡看過,帝王之家總是血肉相殘的,他總以為這是因為:為君為兄的無德無量,為臣為弟的野心勃勃。他和福臨是例外,他和福臨之間有著天家兄弟罕有的手足之情。可是如今,他們還是到了這樣一個地步,而且,這一切還與江山權謀無關。
博果兒又站了一會兒,靜悄悄的轉身走了。
“萬歲,襄親王已經走了,”吳良輔在福臨耳邊悄聲說。福臨點頭,“那把窗關上吧,”說著,放下了手中的筆,面前的紙上,空無一字……
北京城的清晨,涼爽安寧,當博果兒帶著十幾名隨從策馬出城時,城門外一直守候在那兒的馬車裡,走出了安郡王嶽樂。“襄親王,愚兄來給你餞行,”說著,讓下人拿出了一壺酒,斟了一杯,遞給博果兒。博果兒多少有些不耐煩,可是還是將酒接了過去。“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酒你要喝,不然有人會罵我無能。”博果兒聞言,便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回憶混著熟悉的酒香,層層疊疊的漫卷而至。
那一年的初秋,剛遷都北京,福臨和博果兒兄弟倆對紫禁城這座宏大的宮宇充滿了孩童的好奇,保育宮讀書歇息的間歇,他倆手拉著手,在後宮裡一陣瘋跑,直到認不得路,找不到方向,在一座宮院的偏殿裡,發現了幾壇酒。福臨開啟罈子,一陣醉人的酒香撲面而來。跑渴了的小兄弟倆相視一笑,隨即捧著罈子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那是他們平生第一次醉酒,那是他們平生第一次捱打,那是他博果兒此生最美好的童年記憶,那也是做了皇帝的福臨的最後一回的童年任性。七八年過去,在後來的一次南苑圍獵中,他們兄弟追逐獵物到野林深處,福臨看見滿頭大汗的弟弟,就撇給他一個酒囊,博果兒仰頭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剛喝了兩口就嗆到了,還邊咳邊激動的對福臨說,“皇上,這是,這酒是不是……”福臨一面笑著幫博果兒拍後背,一面打斷道,“是,就是那酒,傻小子。”
後來博果兒知道了,那種酒叫瓊花露,產自揚州。
博果兒將杯中的瓊花露飲盡,淚水也一股腦的湧了出來,他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問嶽樂,“九哥,不,皇上,皇上他有沒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的?”嶽樂聞言,有些尷尬,攏著袖子衝著博果兒笑。博果兒很失望的將酒杯交給下人,卻奪來了酒壺,扔掉壺蓋,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灑出來的酒混著淚水,沾溼衣襟,溼透了年少春衫薄。
喝罷酒,博果兒將酒壺扔在地上,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這時,嶽樂身後的馬車裡面,有人挑開簾子,看著博果兒遠去的方向,面色醺然若醉,懷裡還摟著一罈瓊花露。
“萬歲,您該啟駕回宮了,不然就來不及早朝了。”福臨無奈,“為什麼,為什麼朕苦苦忍了兩年,結局,卻還是一樣的。”
嶽樂輕嘆搖頭,在盛夏清晨的驛道上,一路酒香,黯然神傷。
順治十三年七月己酉,詔告天下,和碩襄親王博穆博果爾薨。皇城紫禁,少了個滿面春風的和善小王;五臺山上,多了個坐聽松濤陣陣的孤單少年。在後來的很多年,這個年輕的居士再沒有下過五臺山,及至後來董鄂妃與順治雙雙亡故,他索性割了三千煩惱絲,皈依我佛。再後來,篤信藏傳佛教的孝莊太后布泰曾經攜著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