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迎頭遇了督辦回來。夫人冷笑道:“好個說著頑的笑話!裡面新房也是擺著頑的笑話麼?”督辦涎著臉道:“這是替夫人辦的差。”說的夫人和金姨太太都撲嗤的一聲笑了。舅老爺道:“其實姐夫並無此心,都是這裡的總理撮弄出來的。”督辦乘機又涎臉道:“就是這句話。人家好意送給我一個姨娘,難道我好意思說我怕老婆,不敢要麼。”說的金姨太太和舅老爺都笑個不住。夫人卻正顏厲色的對舅老爺說道:“叫他們叫總理來!”站在廊下伺候的家人,便一迭連聲的叫“傳總理”。
原來這位夫人,向來莊重寡言,治家嚴肅,家人們對了夫人,比對了督辦還懼怕三分,所以一聽了這話,便都爭先恐後的去了,督辦要阻止也來不及。一會兒總理到了,捏手捏腳的走上來,對夫人請了個安,回身又對金姨太太請了個安。督辦便讓他坐。他只在下首,斜簽著坐了半個屁股。夫人歇了半天,沒有言語,忽然對著總理道:“督辦年紀大了,要你們代他活的不耐煩!”這句話嚇得總理不知所對,挺著腰,兩個眼睛看著鼻子,回道:“是,是,是。”這三個“是”字一說,倒引的夫人和金姨太太撲嗤一聲笑了出來,督辦也笑了,舅老爺一想也笑了;總理自己回想一想,滿臉漲的緋紅。夫人又斂容正色道:“你們為著差使起見,要巴結督辦,那是我不來管你;但是巴結也走一條正路,甚麼事情不好乾,甚麼東西不好送,卻弄一個妖狐狸來媚他老頭子。可是你代他活的不耐煩?”總理這才回道:“卑職不敢。”夫人道:“別處我不管,以後督辦到了漢口,走差了一步,我只問你!”總理一句話也回不出來。督辦著實代他難過,因對他說道:“你有公事,請便罷。”總理巴不得一聲,站起來辭了就走,到了外面,已是嚇的汗透重裘了。
過了一天,便是本公司開船日期,夫人率領金姨太太,押著督辦下船,回上海去了。他們下船那一天,恰好是我到漢口那一天。這公司裡面,地大人多,知道了這件事,便當做新聞,到外頭來說,一人傳十,十人傳百,不到半天,外面便沸沸揚揚的傳遍了,比上了新聞紙傳的還快。
我在漢口料理各事停當,想起伯父在武昌,不免去看看。叫個划子,劃過對江,到幾處衙門裡號房打聽,都說是新年裡奉了札子,委辦宜昌土捐局,帶著家眷到差去了。我只得仍舊渡江回來。但是我伯父不曾聽見說續絃納妾,何以有帶家眷之說,實在不解。
即日趁了輪船,沿路到九江、蕪湖一帶去過,回到南京。南京本來也有一家字號,這天我在字號裡吃過晚飯,談了一回天,提著燈籠回家。走過一條街上,看見幾團黑影子,圍著一爐火,吃了一驚。走近看時,卻是三四個人在那裡蹲著,口中唧喳有聲;旁邊是一個賣湯圓的擔子,那火便是煮湯圓的火。我走到近時,幾個人一齊站起來。
正是:怪狀奇形呈眼底,是人是鬼不分明。不知那幾個是甚麼人,且待下回再記。
第五十三回 變幻離奇治家無術 誤交朋友失路堪憐
那幾個人卻是對著我走來,一個提著半明不滅的燈籠,那兩個每人扛著一根七八尺長的竹竿子。走到和我摩肩而過的時候,我舉起燈籠向他們一照,那提燈籠的是個駝子,那扛竹竿子的一個是一隻眼的,一個滿面煙容,火光底下看他,竟是一張青灰顏色的臉兒,卻一律的都穿著殘缺不完全的號衣,方才想著是冬防查夜的,那兩根不是竹竿,是長矛。不覺嘆一口氣,暗想這還成了個甚麼樣子。不覺站住了腳,回頭看他,慢慢的見他走遠了。
忽聽得那賣湯圓的高叫一聲:“賣圓子咧!”接著又咕噥道:“出來還沒做著二百錢的生意,卻碰了這幾個瘟神,去了二十多個圓子,湯瓢也打斷了一個!”一面嘮叨,一面洗碗。猛然又聽得一聲怪叫,卻是那幾個查夜的在那裡唱京調。我問那賣湯圓的道:“難道他們吃了不給錢的麼?怎麼說去了二十幾個?”賣湯圓的道:“給錢!不要說只得兩隻手,就再多生兩隻手,也拿他不動。”我道:“這個何不同他理論?”賣湯圓的道:“哪裡鬧得他過!鬧起來,他一把辮子拉到局裡去,說你犯夜。”我道:“何不到局裡告他呢?”賣湯圓的道:“告他,以後還想做生意麼!”我一想,此說也不錯,嘆道:“那隻得避他的了!”賣湯圓的道:“先生,你不曉得我們做小生意的難處,出來做生意要喊的,他們就聞聲而來了。”我聽了不覺嘆氣,一路走回家去。
我再表明一遍,我的住家雖在繼之公館隔壁,然而已經開通了,我自己那邊大門是長關著的,總是走繼之公館大門出進的。我走進大門,繼之的家人迎著說道:“揚州文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