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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背江建造,前門在街上,後面就是大江,所以不出大門一步,就到了江邊。一時到了躉船,跨過船上去,夫人及姨太太還沒有出來。總理這才想起,不曾拿手本,忙著叫當差去取,自己等在船上。買辦連忙過來招呼,讓到官艙裡坐等。此時督辦帶來的家人,已有七八個戴了大帽過來伺候。總理問起憲太太幾時動身,為著甚事,何以不先給一個信。買辦道:“到底不知為了甚事。上前天我們才到上海,貨還沒有起完,到了半夜裡,忽然憲太太來了,風雷火炮的一陣,馬上就要開船,臉上很帶點怒色。”總理吃了一驚道:“為甚麼?”買辦道:“不知道啊。”道猶未了,忽聽得外面一疊連聲的喊“傳伺候”。總理、買辦兩個連忙出來,只見兩位憲太太,已經在上層梯子下來了。總理、買辦連忙垂了手站班。誰知那位憲太太,正眼也不看一看;倒是那憲姨太太,含笑點了點頭。兩個老媽子攙著過了躉船,自有躉船司事站班伺候憲太太上轎,然後隨了總理先行一步,急急過了跳板,步上碼頭,飛奔到公司花廳門口站班伺候。此處公司辦事人,是備有衣帽的,都穿著了來站班迎接。不一會,憲太太轎子到了,在花廳門口下轎,姨太太也下轎,先後都到花廳裡,和督辦廝見,總理及各人方才退去迴避了。

那督辦和舅老爺早等在花廳裡面。夫人一見了面,便對督辦冷笑道:“哼!辦得好事!”督辦聽說夫人來了,早有三分猜到這件事洩漏了;忙著人到船上去打聽,知道那種忙促動身情形,就猜到了五分,然而不知他怎生知道的。此時見面,見了這個情形,已是十分猜透。猛然想起這件事,一定是舅老爺打了電報去的,不覺對舅老爺望了一眼。舅老爺不好意思,把頭一低。夫人道:“新姨娘幾時過的門?生得怎麼個標緻模樣兒?也好等我們見識見識。”督辦道:“哪裡有這個事!怪不得夫人走進來滿臉怒氣。這是誰造出來的謠言?”夫人冷笑道:“你要辦這個事,除非我眼睛瞎了,耳朵聾了!你把人家已經定親的姑娘,要硬逼著人家退親,就是有勢力,也不是這等用法!”督辦猛吃一驚,暗想難道這些枝節,也由電信傳去的?因勉強分辯道:“這個不過說著玩的一句笑話,哪裡人家便肯退親!”夫人聽說,望著舅老爺,怔了一怔。舅老爺望著夫人,把嘴對著花廳後面,努了一努。夫人道:“有話便說,做這些鬼臉做甚麼!”舅老爺把頭一低,默默無言。夫人站起來道:“金姨,我們到裡面看看新姨去。”說著,扶了老媽子先走,姨太太也跟著進去。夫人走到花廳後進,只見三間軒敞平屋,一律的都張燈結綵,比花廳上尤覺輝煌,卻都是客座陳設,看不出甚麼,也沒有新姨,只有幾個僕人,垂手侍立。回頭一望,院子東面有個便門,便走過去一看,只見另外一個院落,種的竹木森森,是個花園景緻。靠北有三間房子,走進去一看,也是張著燈綵,當中明晃晃的點著一對龍鳳花燭。有兩個老媽子,過來相見招呼。這兩個老媽子,是總理新代僱來,預備粗使的,村頭村腦,不懂規矩,也不知是督辦太太。夫人問道:“新姨娘呢?”老媽子道:“新姨娘還沒娶過來,聽說要三點鐘呢,你家。你家請屋裡坐坐罷,這邊是新房,你家。”早有跟來的老媽子打起大紅緞子硬門簾,夫人進去一看,一式的是西式陳設:房頂上交加縱橫,繃了五色綢彩花,外國床上,掛了湖色縐紗外國式的帳子,罩著醉楊妃色的顧繡帳簷,兩床大紅鸚哥綠的縐紗被窩,白褥子上罩了一張五彩花洋氈,床當中一疊放了兩個粉紅色外國綢套的洋式枕頭;床前是一張外國梳妝檯,當中擺著一面俯仰活動的屏鏡,旁邊放著一瓶林文煙花露水,一瓶蘭花香水。隨手把小抽屜拉開一看,牙梳、角抿,式式俱全,還有兩片柏葉,幾顆蓮子、桂圓之類;再拉開大抽屜一看,是一匣夾邊小手巾,一疊廣東繡花絲巾,還有一絞粉紅絨頭繩。不覺轉怒為笑道:“這班辦差的倒也周到!”說的金姨太太也笑了。再看過去,梳妝檯那邊,是一排外國椅子;對著椅子那邊,是一口高大玻璃門衣櫃;外面當窗是一張小圓桌子,上面用哥窯白磁盆供著一棵蟹爪水仙花,盆上貼著梅紅紙剪成的雙喜字。

猛抬頭看見窗外面一個人,正是舅老爺,夫人便叫他進來。舅老爺進來笑道:“姐姐來得好快!幸得早到了三四點鐘工夫,不然,還有戲看呢。那時生米成了熟飯,倒不好辦了。”夫人道:“此刻怎樣?”舅老爺道:“此刻說是不娶了,姐夫已經對總理說過,叫人去回了那家。但不知人家怎樣。”夫人道:“此刻姐夫在哪裡?”舅老爺道:“步行出去了,不知往哪裡去的。”夫人聽說,便仍舊帶了金姨太太,步出花廳,舅老爺也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