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楓回過頭去看著他,他卻又不知要說些什麼了,只得拈著須尷尬地“咳”了幾下。
“爹,”槐楓垂著頭,聲音悶悶的,“這畢竟是我的事,你們就……別操心了。雙劍是兩個人的專案……話是怎麼說來的,我這裡牽一髮,他得動全身……唔,總之,結婚也不是個小事,若真要操辦起來,這中間得有多少麻煩?下帖子、擺酒席、收發賀禮……就連伴郎的活,他多半也躲不過去,我怎麼能不先和他商量?”
這麼多年了,裡外都是楚雲拿主意,這種影響人生軌跡的大事,又怎麼能不和他商量……
——當然,這句話,槐楓沒有出口。
符父盯著兒子看了一陣,又悠悠地嘆了口氣,站起身想摸摸他的頭,卻只夠到了肩膀:“你也大了,凡事知道分寸便是。”
“是,爹,”槐楓點頭答應著,回過頭,對被嚇得靠在牆上的紫漁,“楚師兄的修養人品,別說是松派上下,就是放眼江湖,也再沒有人指摘得出不是來!——今日的混帳話,我當沒有聽到,然則下不為例——若再有第二次,也不必多說,你自己收拾包袱回家就是,我符家廟小,供不起亂嚼舌根的大佛。”
說著,衣袖一甩,飯也不吃,獨自回房去了。
紫漁滯在原地,進退兩難。半晌,一跺腳,哭出聲來。符家二位緊忙上前安撫,可未過門的媳婦面子上到底掛不住,一怒之下,連夜跑會孃家去了。
槐楓聽聞,一點多餘的表情也沒有,只是把紫漁留在自己房間床上的被子掀下來,把自己放在客廳沙發上的被窩挪進屋裡去。
“你……不去追她回來?”符母到底忐忑,試探著問。
“由她去。”
槐楓連眼都不眨,平靜得無比堅決。
接下來的幾日,十里八鄉的鄰人們依舊絡繹不絕地前來參觀“論武大會”的次席。槐楓本以為,這次的突發事件,會給家裡帶來幾日難耐地低氣壓。不想被七大姑八大姨那麼一鬧,父母忙著炫耀尚且嫌時間不夠,恨不得多長一張嘴,好把自己家裡好容易出人頭地的兒子誇上天,哪還顧得上想什麼彆扭、什麼矛盾、什麼冷戰?
等人流終於稀下來,槐楓的假也完了,得趕著回總舵去。
父母二人趕著他上車的當口抓著他,囑咐到總舵之後,可趕早地把婚事商量商量定下來。槐楓點著頭,滿口答應著心不在焉,估算著楚雲聽到這訊息時的臉色,掂量著若是他不同意,又該如何。
車很快。
抑或者槐楓破天荒地有了很多事要去想。
小屋子淡青色的琉璃瓦屋頂,赫然出現在槐楓眼眶裡的時候,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子的門半掩著——楚雲已經回來了?
幾乎是一路狂奔,槐楓一頭撞進屋裡,門板反彈在額角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正要咧嘴叫喚,卻看到半截藕色的小腿踢著一片青色的衣角,盪到自己身邊。
“你回來啦。”
綿和的吳地口音,帶著江南特有的水氣和青草氣息,軟款地纏繞上來。槐楓一時疼也忘了,東西也忘了,連怎麼說話也忘了,只是呆呆地定在原地,盯著面前的人:
不過是半月未見,卻恍如隔世。
楚雲剛洗完澡,一頭半溼的長髮搭在肩上,水淋淋的染著霧氣。青色的浴袍裹在身上,藏不住肩頭胯邊的凸骨——這麼久了,還胖不回來。槐楓別開眼去,一半為了心疼。
削瘦的臉頰上,倒是略添上點肉,終於撫平了過分銳利的稜角,擺脫了形銷骨立的範疇,更添飄逸頎長的風流——眉眼依舊是水墨暈染似的,淡淡的眉,細長的眼,不過一點笑意,便眯得像一隻剛偷吃了雞的歡樂笑狐狸,彷彿整個華朝的春天都堆到那張臉上去,下一刻就能開出整樹的燦爛桃花似的。
槐楓就這樣看了很久。直看得楚雲側過臉去挑起了眉,才驚覺似乎……不是太好,咳了一聲,撓了撓後腦勺:“那個……我回來了。”
一肚子戾氣怨氣,便再也看不到。
楚雲接了他的行李,幫他一件件擺好,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今天天氣如何,晚上吃點什麼之類無聊又白爛的話。
槐楓捏捏楚雲的肩膀問他穿那麼少冷不冷。
楚雲白他一眼,說這才幾月份,你真當我老弱殘兵半隻腳在棺材裡了?
槐楓哽了片刻,話沒出口,就被楚雲踢屁股趕去洗澡,只得灰溜溜地躲進浴室裡。
很自然。
很生活。
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