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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正等著挨一頓鞭打,然後被豁免了事。她又開口說道,急迫緊張,說得很快:“整整一元呢,看見了嗎?能買許多東西哩。每天買吃的也夠花一個星期。下個月說不定我還會給你一塊錢。”

他站著不動也不吭氣,像個泥塑木雕的大玩具:瘦小,沉靜,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眼睛,穿一件罩衫。他仍然驚訝不已,目瞪口呆,感到羞恥。看著那塊銀元,他彷彿瞧見討厭的牙膏像條軟木棍不斷往外伸,叫人毛骨悚然;他整個身軀突然蜷曲起來,顯得反感嫌惡極了。“我絕不要,”他說。“我永遠千萬不那麼幹了,”他心想。

這時他簡直不敢望她一眼。他能感到她站在面前,聽得見她說話,一聲漫長而顫慄的嘆氣。他閃過一個念頭現在該捱揍了可是她甚至沒有動他,只是緊緊地抓住他,連搖都未搖他一下,彷彿她的手也不知道往下該如何行動。她的面孔靠得那麼近,他能感到她的氣息衝上自己的面頰。他不用抬頭便知道她此刻的面孔像什麼模樣。“講吧!”她說,“那你就講出去吧!你這小黑鬼!黑雜種!”

那是第三天的事。到了第四天,她變得十分冷靜,但又怒不可遏。她不再費心盤算。這以後她按照某種預見採取行動,彷彿不得安寧的白晝和不能入睡的夜晚加劇了她冷靜的面具背後的恐懼和憤怒,將她的心靈與女人對邪惡的自然敏悟連在一起了。

現在她很坦然,甚至暫時也顯得不著急了。現在她似乎有了周密思考和籌劃的時間。她掂量著那情形,把全部注意力、心思和考慮統統集中到那個坐在鍋爐房門口的看門人。這既缺乏周密的論證,也未曾細心盤算。看起來她只是往外望望而已,像坐在車內晃眼望見行人,毫無驚異地看著那個瘦弱邋遢的看門人——他正坐在積滿汙垢的門邊的一張藤椅裡,透過鋼架眼鏡讀著擺在膝上的一本書——這個人幾乎像根木樁似的,她知道他已有五年了,卻從未真正把他看在眼裡。走在街上,她不會認出他,從他身邊經過也會視而不見,儘管他也是一個人。她的生活此刻恍若一條走廊,筆直而又簡明,他就坐在這條走廊的另一端。她立即朝他走去,還沒意識到開步已經踏上那條汙黑的小道。

他坐在門口的一張藤椅裡,一本翻開的書擺在膝頭。她走近時看清是本《聖經》,她只是看了一眼,猶如瞥見他腿上有隻蒼蠅。“你也恨他,”她說,“一直在監視他,我看出來了,別對我否認。”他抬起頭看著她的面孔,眼鏡掀在眉梢。他並不老,與他目前乾的這份差事不相稱。他是個嚴峻的人,正當壯年;他應當過一種更充實更有活力的生活,可偏偏時運不濟,陰差陽錯,竟把一個四十五歲、具有健壯體魄和心智的人扔到了陰山背後,一個適合六十歲或六十五歲的人呆的地方。“你知道,”她說,“在別的孩子叫他黑鬼之前你就知道了。你跟他大致在同一時候來這兒的。聖誕節晚上查利在大門的臺階上發現他,在那之前的一個月,你才到這兒幹活的。我說得對吧。”看門人的臉圓圓的,麵皮有些鬆弛,極為汙穢骯髒,沒刮鬍子,滿臉胡茬。他的眼睛十分澄明,呈深灰顏色,非常冷峻卻又非常狂暴。但是女人沒有注意到這個,也許在她看來並不顯得狂暴。於是兩人在積滿煤塵的門邊面面相對,瘋狂的目光直視著瘋狂的目光,惡狠的聲音與惡狠的聲音相撞,但聲音不高,聲音平靜安詳,談話簡潔,活像兩個密謀者在一起策劃。“我觀察你已經整整五年了,”她深信自己說的一點兒不假,“你就坐在這張藤椅裡,一直在注視他。孩子們到戶外的時候你才坐在這兒。每當他們出現,你就把椅子挪到門邊,坐在你能觀察到他們的地方。你注視他,聽別的孩子叫他黑鬼。這就是你乾的事。我知道。你來這兒就為這個,觀察他,憎恨他。你做好了準備他才來的。也許就是你把他抱來扔在那邊門前的臺階上。總之,你心裡明白。而且我必須知道。他一旦說出去,我就會被解僱。查利說不定——會——告訴我。把真相攤出來,現在就告訴我。”

“噢,”看門人說,“我早就曉得他會在那兒抓住你們的,當上帝懲誡的時機到來。我早曉得。我知道誰叫他藏在那兒的,一個徵兆,一個對淫蕩的詛咒。”

“不錯,他就藏在簾子背後。離得像你這樣近。你現在給我講清楚。你瞧他的時候我看清了你的眼神。我一直在注意你,整整五個年頭了。”“我知道,”他說,“我明白啥叫邪惡。難道不是我讓邪惡站起來在上帝的世界裡行走?我讓它像濁氣一樣遊動在上帝面前。上帝絕不阻止它從小娃兒嘴裡說出來。你聽見過他們叫喊的。我從來沒教他們那樣喊,叫他本來該叫的名字,該受詛咒的名字。我從來沒對